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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念N大建筑系当MB的我在希尔顿饭店的电梯里遇到那个锐利的身影。突然被叫到豪宅,上帝给他好看的脸,好看的身体,还给他这么多钱。他妈的。 他只消霸道地搂住我,我的身体就投降了,头晕脑胀还丢了初吻。自尊心受挫,再加上腰酸背痛。第二次,带我参观他的设计,静下心感受他的拥抱,他说不做。无声地安慰让我哭得愈是厉害,他亲自送我回去,在车上深吻,飞车回去做;他说要去墨尔本,我烦躁。自己陷下去了都不知道,去跟他说分手,我这快要把自己折磨死的天大烦恼,他根本就视而不见。哭得一塌糊涂,气得歪七扭八,结果却还是回到原点。草莓理论,根本只是个屁。酒馆狂饮,疯狂呕吐,出租车跑了,走回去,他在雨夜等我。这是我的初恋,和他在一起的所有感觉,我要存放在身体里,藏在心里。他安排让我们“重新遇见”一次,幸福。(现代都市)[danmeiyuan]
为学业、生计出卖肉体的乖男孩遇到体贴英俊的金主,让人想起蓝宇和陈捍东。惹人同情爱怜的小兔子最终得到了上天的垂青,有些酸涩但终是幸福的版本。相当好看的文。
我歪著身体半躺在沙发上,眼睛平行所及的是窗外高度二十七楼的天空,没有建筑物阻挡,向远方延伸而去。无边无际。灰得单调。
就像秃头的口技一样单调。
唉。
「舒服吗?」秃头听见我的叹息,会错意地问。
「嗯......舒...服......」我嗲起嗓子,暧昧应著,同时偷偷咽下一个大哈欠。
站在服务的立场,我没有理由挑剔客人。只是我实在想不通:秃头既然热衷打嘴炮,怎么技巧还会这么烂呢?烂到我必须要努力想像G片里的片段才能不让自己软下去。
这真是把我给累坏了。
不明究理的人还以为卖身的钱很好赚呢,真是天知道。
算算时间终於差不多了,我闭上眼睛集中意志力,专心回忆起影片里那些赤条条的肉体和夸张剧烈的动作。这一招永远有效,用不了多久,就感觉一股热流渐渐汇集到下腹部。心想打铁要趁热,我忙抬起腰,一边胡乱嚷著「要射了要射了」,一边就扭著屁股把滚烫的精液送出去。
一滴不漏,全部送进秃头的嘴巴里。
他就爱这一套。
眼见他细尝慢咽吞下那些白浊的东西,心里怪犯恶的。不过人各有所好,我早就见怪不怪了,接下来该进行的动作也没怠慢著。
我滑下沙发,把秃头向後推坐在地毯上,自己也迅速趴上他的跨间。
隐隐有著嘲讽的心态,我从一含住开始,就毫不保留使出浑身解数,牙齿舌头合作无间,手指也热情帮忙。果然,十五秒之内,就把秃头-弄得歪来倒去,兴奋难忍。
「先...别......先停...先停......」秃头嘶哑地喘,一句话说得支离破碎,听得我直想偷笑。
我知道他不想这么早射,也不想被我吹到射,他想玩我的屁股。
哼。
呸地吐掉嘴里的家伙,换成手指上下用力套弄,我从旁边一口又一口啮咬他敏感的皮肤,还极度淫浪细声细气地说:「可是...我想吃诶......」
真受不了自己,竟然说出这么肉麻的话。
秃头更受不了,一听之下,批哩啪啦的就射了,根本等不及让我重新含住,甚至等不到我更剧烈的招数。
射完之後,他向後倒在深蓝色的地毯上,叹了一口大气。
是啊,唉,像秃头这种年纪体力的男人,经过刚才这番玩耍,二十四小时之内,他是举不起来了。
对於这样的秃头,我有一点小小的同情。
不过,也仅止於一点点,小小的,同情,而已。
虽然,平心而论秃头算是不错了。他不会像导演那样病态又好色,连洗澡都要挤在一个浴缸里,好让他上下其手;也不会像钢铁小开那样,坚持付了钱就得回本,每次都逼我射出两次才甘心。
但即使如此,做完生意我还是只想赶快走人。这是原则问题。
秃头先洗了澡,围著浴巾躺在床上休息,等我穿好衣服回来,他已经快要睡著了。
交易结束,跟客人说再见也是一种艺术。
我在这方面吃过很多亏,不是又被拖回床上,就是要不到小费。幸好经过一年从业经验和学习代价,现在这些都已经难不倒我了。
我轻轻地坐上床沿,慢慢地抚摸秃头胖大的肚腩,婉转又礼貌地告诉他我得走了,因为模型作业很赶,而且我和同学约好了。
这当然是谎话。作业早就交了,而且同学从来没找过我一起做模型。
「啊?」他睁开眼皮,怜惜地按住我的手。「又要交作业?」
秃头是老主顾了,他知道我念建筑,也知道我功课很好。
基本上,我对客人说过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假话,假到有时候还得作笔记才不致於前後矛盾。但是,对於自己就读N大建筑系这一点,我从不曾隐瞒过。因为,进入N大读书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值得骄傲的事,而且我发现,大家在干N大生的时候似乎特别来劲,事後零用钱也给得比较爽快。
秃头也不例外。不仅如此,他还喜欢询问我关於学业上的种种,像是:「修些什么科目」、「作业多不多」这类的。一听到我说作业多得受不了,他就跟著皱起眉来骂老师,一听我说考试成绩很好,他就呵呵笑得乐不可支。
秃头有两个儿子,年纪和我差不多,小儿子高中毕业之後就不再升学,仗著家里有钱,整日瞎混;大儿子好不容易申请进了一间三流大学,却被连续留级两次,今年才勉强升上大二。
都是不成材的混帐,唉。
秃头总这么说。
我每次听了这话就忍不住在心里冷笑,成材又怎么样呢?如果能有像秃头这么有钱的老爸,我也宁愿自己是个不成材的混帐。
钱哪.......
一想到钱,我就头脑清醒了。开始担心秃头会介意我刚刚「暗算」他这件事,万一他记在心里,从此不再找我打炮,那我可就因小失大了。
我知道我很孬,不过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嗯,今天时间太赶,下次再找我!让我好好补偿你好不好?」我拉起秃头的胖手,边捏边说。说完还怕不够诚意,硬是憋著气在他油亮的额头上啵地亲了一下。
这回又成功了。
秃头不但陶醉地应著,还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皮夹,数了一叠钞票递给我。反倒是我,突然察觉自己的卑鄙,迟疑著不敢伸手去接。
「怎么啦?」他问。
「不用了......」我不是故意以退为进,是真的有罪恶感。
「傻孩子!」他不由分说,翻过我的手把钞票塞进来,又慈祥地轻轻拍了拍。「这可是奖学金哪。」
我垂下眼睛接过钱,心里涩得要命。
凡是给过我钱的人都老得可以当我爸了,我老爸却从来没有给过我钱。如果他知道我现在干这一行,不知道是会把我打死还是会向我要钱呢?
或许是感受到了我的自怜,或许是想要索取一些回报,秃头一声招呼也不打,忽然间就像章鱼那样紧紧缠抱住我,还把嘴凑到我脸上啧啧乱亲。害我顿时全身鸡皮疙瘩乱起,一颗心差点就毛掉了。
闪人要紧!我当机立断,假装快迟到了那样,匆忙脱身。
一出房门,我就忍不住拔腿狂奔起来,因为身上那股恶心的触感,像是黏兮兮渗进了毛孔里似的,让我厌恶得想要尖叫。
除了火灾之外,大概没有人会在希尔顿饭店的走廊上跑成这样,清理烟灰缸的服务员吓坏了,一直猛盯著我。
2.
我一路冲向敞著门的电梯,冲得太快了,而且没料到电梯里还有人,仓皇间差点就迎面撞上去,幸好一只巨大的手掌伸出来,及时止住了我。
是个长得像金刚的巨人。
他用一只手挡住我,另一只手向旁护卫住身边的人,凶狠的脸上堆满了横肉,笑容却是无比和善。
我连忙尴尬地牵动嘴角,算是自我解嘲,向後退一步,按下电梯按钮。
电梯门阖上之後,我在镜子里数度偷瞄那个巨人,发现他长得......十足就是个巨人咧。
天生注定了要吃保镳这行饭。
不过他笑得可真亲切,又傻。自顾自的憨笑堆在那张大脸蛋上,说有多搞笑就有多搞笑。
我抿著嘴,很困难地忍住笑,正想基於礼貌移开视线时,忽然间怔住了。
有人在看我。
也在镜子里。
我惊觉地转过头,迎上镜中反射的目光,立时打了一个寒颤。
好冷的眼睛。
之前太慌张了,竟然没注意到巨人身边还站著这么个锐利的身影。
除了锐利,我想不出更贴切的形容词了。
因为他高大修长的身形,就像是用刀锋凿出来的那样,笔直而充满棱角。巨人虽然足足高他一个头,杀伤力却绝对不足他十分之一。
正常人在偷偷观察别人的时候如果被发现了,都会尴尬地回避。
他显然不是正常人。
对上我的视线之後,他依然直勾勾地盯著我看,而且还是用那种抬著下颚垂著眼睑,骄傲又讨厌的神情看我。
我被他看得浑身发毛,眼睛不禁逃避地乱飞,闷重的空气,一层又一层压在我的肩上,沉重得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所谓眼神会杀人,指的大概就是这种。
我真想逃出这个四面都是镜子的鬼电梯,而且几乎伸手去按了楼层按钮,但就在那瞬间,我一转念,就对自己生起气来。
怕什么?
笨蛋!他能看我就不能看吗?我是被他看著好玩的吗?
我抬起头,很勇敢也很故意地,转身面对他。
因为身高差距悬殊,看著他的时候我必须要抬头,藉由这种姿势,
我顺势高高抬起下巴,表达自己的不满:你再看,再看哪。
讨厌鬼!
视线对抗的游戏幼稚无聊,但却一点都不好笑,尤其是......当我发现他居然在用那双骄傲的眼睛打量我的时候.........
他在打量我。
我知道。
因为他表现得太明显啦!
好像我是超市货架上的一块火腿,或是橱窗里的一件衣服,他用那种秤重量、测质感的眼神看我。巨细靡遗地看我完整张脸,接下来又看我的颈子肩膀,我的左右手臂,我的前胸,我的小腹........
我全身上下在他目光笼罩下无所遁形,慌乱中甚至有种可怕的错觉,他是不是可以穿过衣服透视我的身体啊?
搞不好视网膜上还会出现资料读数.........
男。
十八岁零七个月。
身高一七二公分。
体重五十八点五公斤。
血型A。
职业.........
我心头一紧,猛然想起秃头给的小费还捏在手里。
快收起来!
才刚这么想著,他一双鹰眼已然不偏不倚停在我捏著钱的手上。我赶忙把手往裤袋里塞去--
......................妈的。
我太急了,钞票不但没塞好,还掉了好几张在地上。(这就是人生。愈是讨厌的人,就愈容易看到你出丑。)
我红著脸蹲下去,将那些用精液和水换来的钱一一捡起。
飞落在他脚边的那张,我装作没看见。
电梯终於到达一楼,我不等门全开就往出口靠去,但那男人比我更快,拾起那张该死的钞票,长手一伸拦住了我。
他的眼睛,毫不留情的,仍然紧盯著我。
我低头接过没有说谢谢,狼狈地逃出电梯。
自尊,有时候真像是对自己的变相惩罚。
3.
「哈哈哈!哪有人这样看了两眼就知道你是卖的啦!猪头!」杰听完我叙述那天的遭遇之後,狂笑一阵。
他觉得我是小题大作,胡思乱想。
我没有反驳他,但是心里很明白,自己一定,一定被看穿了。
那时候,我刚洗过澡,全身上下都是饭店沐浴乳的味道,头发湿湿的披在衣领上,手里还捏了一叠钱,怎么看都像是「外卖男孩」啊。
一想到这件事心里就闷。
因为就算有一万个理由支持我去卖身,但每次只要一想到自己是「卖」的,我就会心虚得抬不起头来。为了这种事,我不知道被杰骂过几百次了,但是没办法,改不过来。这是个性问题。
如果我能像杰那样不在乎就好了,可惜我不是杰。
我会自卑,会自责,会觉得自己不乾净。深怕被人发现了这个秘密,我在学校里从不多说话,一下课就马上离开教室,班上和学校的活动也避不参加。大家都以为我是心孤气傲的好学生,我宁愿他们这样永远误会下去,这总比发现我其实是自惭形愧的卖身男要好吧。
杰常说,我们是在城市里默默行善的性爱小天使,专门抚慰可怜男人的心。
那是他的说法。
我只知道我们得靠这些男人才能安心生活,才能继续上学,才能穿漂亮的衣服,吃好吃的东西。反正一般青少年从家里获得的,我们靠这些可怜却又有钱的男人供给。而且真要说起来,杰在他们身上榨钱的手段,可比我要狡诈凶狠得多了。
我最近常想,如果一年前没有逃家,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
不能上学,这是肯定的,而且早就开始工作了。
我是指「正常」的工作。
可能在港边的鱼罐头工厂,可能在镇上的面包店。脏兮兮的,闷闷不乐的,脸上还带著伤。
我不懂爸爸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就像我不懂他为什么那么爱喝酒一样。他每次喝了酒就打我,每次都好像恨不得要把我打死。我只能依靠妈妈保护。不过,十五岁那年,妈妈也跑了,跑到哪里去了不知道,街坊邻居窃窃私语,都说她跟那个在海边旅馆打工的年轻人私奔了。
我曾经一度无法理解也无法谅解,最疼我最爱我的妈妈,把我当作心肝宝贝的妈妈,为什么能丢下我不管?她走了之後,爸爸喝酒喝得更凶了,一喝醉就痛扁我,後来就算没喝醉也痛扁我。如果没有跟著杰逃出来,我就算被打死或打残了也不是件奇怪的事。
所以我逃了。
逃出来之後,我才似乎体会到妈妈的心情。
她也想逃吧。
不顾一切想逃。逃的意念胜过一切,就像求生的欲望那么强烈。於是,为了要逃,妈妈可以抛弃我,而我,可以出卖身体。
「怎么一个人晾在这里?不怕别人吃了你的草莓派啊?」
听见杰的声音,我睁开眼睛,愣愣地被他从躺椅上拉起来。
杰理了理我睡乱的头发,领著我走向窗边的小圆桌,远远地我就看见,洁白的桌布上,有他特别为我留的草莓派和红茶。
今天是十一月的「集合」。
每个月的最後一个礼拜六,所有男孩子都会聚集到老板在白鲸饭店租下的豪华套房吃下午茶。这天,大家在宽敞的客厅里大玩特玩,玩累了,就到满满摆放著点心的长桌子上拿东西吃。点心式样变化多端,但绝对都是昂贵而精致的,搭配的香槟、红酒、白酒,还有衬托用的新鲜花朵,更是从来没有少过。
这是老板对我们一个月来辛苦工作的慰问,用的当然是我们赚的钱,不过,大家都吃他这套,聊天的时候,话题也总是不脱生意经。
聊到生意,难免会互争长短,争得面红耳赤是常有的事,暗地里偷偷较劲更是不在话下。但即使如此,大家还是喜欢趁著集合时大玩大闹,吵得没个样子。这时候,老板总是任由我们放肆胡闹,顶多就是在我们玩得太过火时,皱起眉头来轻咳两声罢了。
虽然只是轻咳两声,大家听了却都会立刻乖乖收敛起来。
我们的老板是个性格的男人,瘦长的脸上,不管下雨还是出太阳,永远挂著一付浅褐色的墨镜。平常讲起话来不慌不忙、头头是道,一旦发起脾气,就凶狠得吓死人。
我曾见是过他教训人的狠劲。那次,他阴著一张脸,冷冷地看著那个倒楣的男孩子。那男孩一开口,他就甩他一个耳光,再想辩解,就再甩一个耳光。尴尬的静默中,大家屏息看著,倾耳听著,清脆的耳光声在空气里啪啪作响,谁也没敢说话。後来,那男孩终於憋不住放声大哭了,老板这才开口。他说:
绝对,不准对客人说「不」。任何委屈或不爽都可以回来申诉,但
是在客人的床上,一定要先服从。
我一直记得这段话,也一直记得老板当时的脸色。
事实上,老板交代的事我从来没有违背过,他讲话的时候我也从来不顶嘴,我知道老板当初会同意让我在他手下工作,完全是因为杰坚持要带著我的缘故。
杰是老板的摇钱树。
这世界上有天生吃保镳这行饭的,当然也就会有天生适合卖身的。
就男生的标准来看,杰真是漂亮到不行了。意思就是说,如果要再多给他一些漂亮,也没有地方可以加分了。他的脸孔完美,身材也完美,只要不开口说话,不管哪种装扮、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是个倾倒众生的美男子。
但是一开口就不行了,杰的嘴巴很坏,刻薄得会气死人。
对我来说,杰像是另一个妈妈。
自从妈妈离开後,他就像妈妈那样地照顾我。
不过,杰跟妈妈当然很不一样啦,他不会像妈妈那样,有事没事就搂著我亲我,妈妈也不会像他那样,家常便饭地和别人调情。
杰调情勾引的招数很多。最常使用的,是在脸上挂著一种看起来很轻浮,但似乎又很天真的微笑。每当他这样一笑,眼角就会甜甜地往上勾,不少人一看见这样的眼睛,脑袋就糊涂了,就傻傻地被勾了去。
我一边吃著杰特别为我留的草莓派,一边看著他又在用这种眼睛勾人了。
这次的对象,是上个月才加入我们的CK,之所以会这样叫他是因为:这人长得很像CK平面广告的男模,而且一有机会就炫耀地露出那些令人又忌又羡的肌肉。更气人的是,他的客源和我们大部分人不同,尽是些多金而又不敢出柜的明星或大少爷,所以他不用被压得唉唉叫,也不用和老头子抱来抱去,就可以赚进大把大把钞票。
他似乎很喜欢杰,在杰身边就像只被驯服的老虎,凌人的气焰都不见了,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杰。
他们坐在我对面,小小声地说著话,客厅里人声吵杂,我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倒有点像是欣赏真人演出的默片。
CK那双眼睛眯起来感觉色色的,像极了杰的初恋情人,我看这家伙的下场大概会很惨。
观赏调情戏码,享受美食,正觉得万分有趣之际,突然听见老板冷冷的喝斥声,叫大家都坐到客厅去。通常老板这样招呼我们,就是要发奖金了,但他今天神色相当不善,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站起身来偷偷瞥了一眼,发现老板正凌厉地瞪著我们这个方向。
他在瞪CK。
老板他......大概不喜欢自己手下的男孩子互相勾搭吧。
我乖巧地跟在杰的身後走进客厅,正想挨在他身边坐下,却被老板拦住了。
老板递给我一张纸条,说是有新客人临时指定我,要我立刻就去。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张纸条,看不出个所以然。
我们的生意,向来都是事先安排妥当之後,再由老板指派男孩去服务的,从来就没有像这样临时指定,而且还指定我。我的业绩平平,长相也不算顶尖,如果有新客上门,怎么说都不该轮到我啊。
我怯怯地又瞄了老板一眼,纵有满腔疑问却不敢发问,他的脸色实在吓人,我不想没事找骂挨,只好摸摸鼻子出发了。
4.
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来到一栋外观宏伟的华厦。高耸的木门,没有像一般大楼玻璃门那种冷冰冰的现代感,取而代之的,是绝对傲然的贵气和质感。
走进门房为我推开又掩上的大门,走进挑高近四层楼的大厅,我停下脚步,盯著脚下黑色大理石地砖映出的倒影,心里直犯嘀咕。
老板只顾著生气,竟然忘了告诉我约定的时间哪!
现在可好了,我就这么冒冒失失地赶来,也不知道到底该找谁才好。
我才正埋怨著,就听见有人向我走来,抬起头来一看,是个五十好几的男人,灰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茍,身上的黑色西装笔挺得吓人,一张脸绷得又冷又硬,活像刚拉过皮一样。
他走到我面前,冷漠地点了个头,转身就向大厅尽头的电梯走去。
这是干嘛?
他走了几步,见我还呆站在原地,没好气地转过身,对著我冷冷地说:「请跟我来。」语气礼貌得不得了,不过整个人还是直挺挺的跟个冰雕一样。
我把纸条收进口袋里,暗叹一声倒楣,跟著他走进电梯。
我们分据电梯一角站著,没有交谈。
我藉著打量电梯四角的雕刻图案,偷瞄了他好几次。根据以往和有钱人周旋的经验,我看得出他是那种「有教养的有钱人」。换句话说,就是会和秃头那种暴发户划清界线的有钱人。这种有钱人和绝大多数人格格不入,他们有自己的生活和社交圈子,像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似的。他们的存在,又像是在提醒大家:无论社会和时代如何改变,人跟人之间还是有等级区分的。
这种客人最难讨好了,在他们面前装清纯,一不小心就会自讨没趣,可是如果表现得太奔放,又很容易遭白眼。
唉,天上掉下来的生意果然不好做,我看今天的小费大概是混不到了。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跟暴发户做生意自在些。毕竟,我们的差别只在有钱没钱而已,而钱本来就不是什么高尚玩意儿嘛。
胡思乱想,出了电梯,踏上和大厅一式一样的大理石地砖。黑海般的地面,在水晶吊灯下闪著炫耀的晶光。宽广的长廊两旁,白墙高耸。长廊的尽头,只有一扇黑色雕花铁门,孤傲地等候著。
进入铁门,穿过两侧铺满白色小石的走道,眼前豁然开朗,一间矩形大厅无声矗立著,深长的空间,看起来像是比学校的体育馆还要大。手工编织的波斯地毯,奢华地铺满了整间大厅,地毯上摆放著巴洛克式样的家俱,每一件都是古董,也都是艺术品。落地窗内的遮阳板雕工细致,窗廉满布著精美的刺绣,鹅黄的墙壁上沾染了落日余光,悬挂著的油画,静静沐浴在光里,每一幅都像是留住了永恒。
我怔著看著,忘了前进,猛一回头,发现那个扑克脸正绷著一张冷脸瞪我,我冒出两滴冷汗,连忙跟了上去。
穿越大厅尽头的大理石柱,进入另外一间矩形大厅,布置的色调瞬间从赭红转为靛蓝,灿烂的地毯只分占矩形长边两端,中间嵌入了一个方形水池。
水池在壁灯映照下波光粼粼,像是一个小型海洋。我爱极了这精巧的海洋,但是为了避免再次被瞪,我只匆匆看了一眼就绕过它,跟著扑克脸走上两层台阶,进入一组双扇的白色木门。
白门里的卧房,仍旧铺满了多彩的手织地毯,只不过摆设变得非常单纯,一张拉起床幔的古典木床,两侧各放一张小几,再加上并在床尾的那张床凳,就算是全部的家私了。
房间里空荡荡的,右侧和前面全是相连的落地窗,罗马式窗幔高高拉起,窗外天空一览无遗。匠心独具的设计,让这间卧房看起来既孤独又危险,像是一座深入海洋的半岛,也像是筑在悬崖上的鹰巢。
扑克脸开了房间左侧两扇白门中的一扇,告诉我那就是浴室,接著,又有条不紊地说明使用方式和换洗衣物的摆放位置,这时,我才明白,原来他只负责接待,并不是指定我的客人。
松了一口气。
幸好刚才忙著东张西望,没有一进门就脱衣服。
走进宽敞的浴室,心脏立即砰砰砰的跳得好快,因为这里布置得就像是罗马浴场一样,墙上,地板上,全都是手拼的马赛克小砖!
双手抚摩砖缝纹理,我忍不住连连叹气。
亲眼所见的砖图,比画册上的照片还要美丽好几倍,既不新也不艳,还散发著含蓄的光泽,美得让人爱不释手。
我摸遍了四面墙,又把地上拼贴的砖图也一一看个仔细,这才意犹未尽地脱去衣服,走进四方型的浴池里。
坐在浴池里,我把双手搭上池边,吸著冉冉飘升的水蒸气,幻想自己是罗马帝国极盛时期的公民,正在公共浴池里轻松地洗著澡呢......想著想著,我禁不住呵呵傻笑,还把头靠在池旁,结果一仰头,我就看见了天空。
真是天空!
浴池正上方的天花板,嵌著一个拱型屋顶,而且还是玻璃做的,上方的天空,透过玻璃就看得见。
泡澡的地方有天空,睡觉的地方也有天空,这房子的主人不但有钱,而且还很有品味,不但有品味,而且还很浪漫耶。
我开始有点期待见到他。
换上白色浴袍,正襟危坐在床上,等了好久,客人都没有出现。
老板约的到底是几点哪?
我把房门开了一条缝,蹑手蹑脚地往外观望,偌大的水池厅里,只有波光映在墙上,一个人也没有。
我回到床边坐下,打了几个哈欠,忍不住往床上一倒。
结果就睡著了。
我才闭上眼睛,就做了梦。
在梦里,我发现那个浴室正是如假包换的罗马浴场。
马赛克拼砖的墙壁里,是流有热蒸气的空心砖,脚底的地板架高了,下面也流著热蒸气。头顶上的拱形屋顶,是为了让水蒸气凝结流下而设计的......我抬头望去,屋顶上果然凝结了不少水珠,可是水珠并不沿著拱墙流下,反而一颗接著一颗,直落低坠下来,有些滴上了我的额头,有些滴上了我的脸,还有一些,划过我的嘴唇,流进我的嘴巴里.........
我伸出舌头去舔,一舔之下,赫然发现那其实不是水滴,而是--
手指!
我在瞬间惊醒,而且几乎是用跳的坐起来,在我面前坐著,被我舔著手指的......竟然!是大前天那个讨厌鬼!
我又惊又气,瞪著他,说不出半句话。
我想得没错。
被他看穿了!
我早就知道,他那天盯著我的眼睛不怀好意,只是我怎么想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大费周章地把我找来玩!难道,在电梯里瞪来瞪去的时候,他就是一面动著这种念头,一面兴致昂然地看著我出糗吗?
又像那天一样,他盯著我,用那双让人又想逃避又想对他吐口水的傲慢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撇开头,但并不是示弱。
我是为了要用斜眼瞪他,而且还瞪得很用力。
非常用力.........。
僵持没有很久,我斜瞪的眼珠就发疼了。这回,我又是那个先移开眼睛的人。
我又输了,而且气氛好僵。
我低下头,揉了揉眼睛,赌气咕哝一句:「不想做就算了。」
「我有说吗?」他终於开口了。低沉的声音既冷又傲,就像他的眼神一样。
真是个讨厌鬼。
算了,随便。反正我也不是来培养感情的,而且还巴不得早点做完走人呢。
我念头一转,倏地跪起身体,去脱他的衣服。
因为一点也不想讨好,我脱得极其粗鲁。袖扣几乎是用扯的拔下来,随手往床边的小几上扔,其中一颗没有丢准掉下了来,我也不
去理它。
看见我这个样子,他动都没动,甚至就连眉毛也不挑一下。
那好,我继续。
七手八脚解开他的领带,故意抛在地毯上,衬衫扣子一颗接著一颗毫不温柔地剥开,拉出扎在裤子里的衬衫时我很粗暴,左右拉扯把衬衫整件卸下时更是卯足了劲。
结果,一看见他裸露出来的身体,我心里呕死了。
原来他不是只脸长得好看,身材也......,哼。
早就知道这世界不公平,谁知道上帝竟会偏心到了这种程度。又给他好看的脸,又给他好看的身体,还给他这么多钱。
他妈的。
心里猛犯嘀咕,双手却没停著。我继续向下探去,解他的皮带,一边解著一边在心里暗自盘算:待会看见他的「家伙」,管他是大是小是粗是细,我都要鄙夷地对他嗤一声。男人对这种事最敏感了,平常我们服侍客人,总得在这方面特别小心,可今天,我偏要反其道而行。
气死他。看他还骄傲得起来不?
皮带解开了,钮扣也松开了,我预备好戏谑的笑容,正想一把拉下他的裤子拉练,手腕却被抓住了。
他抓住我的手腕,淡淡地,摇了摇头。
我挫败地瞪大了眼睛,还来不及转念下一个动作,他的手就伸过来了。一把抱起我,把我拉到他的大腿上,裸露的手臂和胸膛,城墙也似地包围著我。
坐在他的膝上,我别扭极了,因为头顶正好抵住他的下颚,双手都被圈起来抓著,脚也完全购不到地。
就是这种讨厌死了的姿势。
我拉直身子,想要蹬到地上,但他只一勾手就把我拉回来了。
又试了两次,结果还是一样。
「你干嘛啦!」我很不爽地提高声调,因为很讨厌像小鬼一样被对待,更何况还是被他这种人。「放我下来!」
抗议没有回应。
他的嘴唇在我耳边发际斯磨,好整以暇的,安安静静的,还带著湿湿的热气。我的心脏原地暴跳了好几下,被热气吹拂过的地方,又像麻痹又像生病那样地不对劲。
杰什么都教过我,就是忘了告诉我,遇到这种情形该怎么处理。以前应付过了成打的恩客,也从来没有人这样对过我。
我就这么手足无措地呆坐著,跟块橡皮擦一样。
对於我的僵硬,他倒是一点也不介意,亲亲这里,亲亲那里,还不时闻闻我的头发,咬咬我的耳朵,摸摸我的脸。
好几次,我想化被动为主动,自告奋勇提议帮他打嘴炮,但都被阻止了。又有几次,我被身不由己的颤抖给吓坏了,差点就想用力一蹬跳到地上去,可一想到老板那张铺满寒冰的脸,只得又硬生生地忍住。
我以前一直以为,爱玩69的钢铁小开是最恶的狠角色,今天才终於发现,他那些刁难根本就不算什么。
从一开始,我在这个人面前就是背。
视线对抗没赢过,力气差他一大截,最後就连上床也得乖乖受他摆布,更别说要他的锐气了。
好想哭喔。
几个世纪过去,我这块橡皮擦已经被玩得快要溶化了,他老兄这才进入主题,随手一拉,松开我的浴衣,手指手掌手背间替,鱼儿一般地在我大腿和股间游过来,游过去......游过来,又游过去.........
我气急攻心,喉头一紧,发出咿咿唔唔的声音,但不是吼也不是哭。
我发出了一种自己也没听过的,既陌生又色情的声音。
更恐怖的是,他的抚摸移到哪里,我的血液就冲到哪里。
事实上,我早就勃起了。
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这么听敌人的话,我气得闭上眼睛,不想让他看见我的脸。谁知道,这时他竟不预警地紧紧一捏,害我倒抽一口气仰起头,好死不死,向旁一栽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羞愤之余,我连忙不屑地把头转往反方向,结果脖子上又被结结实实亲了好几下。
从头到尾动弹不得,我任由他抱著,尽情鱼肉。不间断的抚摩带来过度的刺激感,把我弄得像是吃了摇头丸的虾米那样,瑟瑟地胡乱扭动,只觉得身体愈来愈热愈来愈轻,意识愈来愈远愈来愈模糊,眼看著就要死掉了......
喔不,是要射了.........
随便被摸几下,就迫不及待地射在别人手里,我真是恨死自己了。
「小兔子。」
遥远模糊的声音,在我耳边汤漾,像是波涛中的小船。
「小兔子。」
啊?!什么!原来是在叫我!
什么嘛!混蛋!别这样随便乱叫!!
「小兔子。」
不准叫我小兔子啦!
但是,「啊啊......啊...不.........」濒临??边缘了,没办法好好说话。
强烈的想要射出的欲望,像是踮著脚站在悬崖边上那样蓄势待发,我的身体紧张到了极点,不自觉地张开嘴,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能咬紧了牙根承受。
终於,黑暗中彷佛冲出了些什么,在眼前此起彼落地爆炸,爆炸,再爆炸.........然後我就像是瞬间晕厥了,一动也不能动。
就连思考也不能。
极端疲劳的身体,在爆炸的余烬里载浮载沉,模糊中似乎感觉到有什么湿热而柔软的东西,降落在我的嘴唇上。愣了好久,才发现,那原来是一个吻。
而且还是一个深吻。
?!
啊!不行啦!!
快放开我啊啊啊啊---
5.
妈的。被吻了。
我从来没有因为偷懒而不做垃圾分类。每次作业都是全班第一个交。老师夸奖我的时候我总是谦虚地低下头。客人夸奖我的时候也是。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要让我遇到这种事?!
那可是我的初吻。历经千辛万苦和冷嘲热讽,好不容易才保留下来的初吻诶!
没了。
早知道会这样,当初皮耶拿著一叠钞票诱惑我的时候,就该把吻卖给他算了。随然很不愿意把珍贵的初吻卖给一个色鬼,但这也总比被讨厌鬼抢走要好吧,或者说,被讨厌鬼骗走.........反正就是被他又抢又骗地弄走了啦!
变成这种局面,当然我也要负一点点责任,因为,我并没有......没办法......抵抗到底.........。
不过我很怀疑在那种情形下有谁可以。
我挣扎,推拒,捶打,我试过了各种抵抗,但全都像是船过水无痕似的非常遗憾。而一当我张嘴叫喊,他就把狡诈的舌头伸进来,同时极其熟练地挑逗我身体最敏感最脆弱的部分,让我意识游离,然後,就自暴自弃。
我的身体和他暗中勾结,卯起来无情地背叛我,所以才让他得逞吻了我,而且还一吻再吻。
从在他膝上爱抚结束的那一刻吻起,一直吻到我瘫在床上承接他的身体为止,始终都,没有停止过。
整个夜里,我们至少做了四次。
不是应付吹出来那种,是真枪实弹完整的做。一边剧烈做爱,一边还不停接吻,我真怀疑那时候我们是怎么呼吸的。
或许最後一次就是做得吻得忘了呼吸,我才会厥得睡过去。但也有可能是累极了突然就晕过去也不一定。
总之这回我亏大了。
腰好酸,喉咙也哑了。
上午我是偷偷跑回来的,趁著他在浴室梳洗的时候。
幸好醒得及时,不然等他梳洗完毕回到床边,不定又要追加一次。
那我明天就别想上学了,就算勉强去了学校也坐不住的。
因为屁股也痛。虽然并没有流血。
遇到做爱狂了,卖身男的第二大梦餍。仅次於虐待狂。
但是,最恐怖的事并不是他精力充沛,也不是他技巧惊人,而是,而是......实在很不愿意承认,可其实就是因为.........
他好帅喔。
他的脸孔既漂亮又富有男子气概,他傲慢的眼睛在激情中就变成了灼烧的火焰,他冷漠的唇瓣也是。
他的身体,和我整日摸来抱去的老头子完全不同,既坚硬又充满弹性,在那上面的肌肉线条,完全没有硬练出来的痕迹,倒像是野生动物的纹理。他的气味混合著淡淡的古龙水香,又有著些许菸草味道,很容易就让我头晕目眩。
我根本就不需要说服自己去为他服务,事实上也没那个机会,没那个时间。
他只消霸道地搂住我,我的身体就投降了,顺从地随便他做这做那。
我的专业技能毫无用武之地,我的自制力也荡然无存。
我简直就不是我自己了。
6.
像是睡了很久,又像是才刚刚躺下,我听见电话的声音。
铃--铃--
一声接著一声,非要把我吵醒那样地叫著。
不想接。把头蒙起来,准备长期抗战。
不久,电话输了,突然间就没了声音。
我得意著,正想继续睡,电铃响起来了。
叮咚--叮咚----叮-咚---不屈不挠,不间断地叮咚作响。
我猛跳下床,抓起对讲机,很凶地吼了一声「喂」。结果......
「吼什么啊!干嘛不接电话!」话筒那端的声音比我更凶。
一听是杰,我本能地懦弱起来:「没啦,在睡觉。」
「我在楼下,快下来。」杰没好气地说。
我呵著正打到一半的哈欠,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
「......问那么多干嘛?你下来就是了。」杰先是迟疑了一下,接著就变得好声好气的。这其中显然有诈。
我想了一下,想起杰昨天告诉过我,集合结束之後他要直接去赴浅野的约,不回家睡觉了。这也就是说--
「你又骗那个马鹿野郎帮你乱买东西!」
「诶,怎么可以这样叫浅野先生呢,也不想想你穿的用的......」杰话没说完,就在线的那端吃吃笑了起来。
果然!我就知道!杰这个变态购物狂,一定又趁浅野这次来看他的时候狂买一气,自己拿不上来,就想要剥削我。
「浅野真讨厌,自己犯贱就算了,还连累我......」我不敢得罪杰,又不情愿拖著极累的身体当工蚁,只好喃喃抱怨泄愤。
「别念了,快点下来!」杰说完,不耐烦地又按了两声门铃。
虽然一百二十万个不情愿,我还是随便套了件T恤,咚咚咚地冲下楼去了。
老旧的四楼公寓没有电梯。
当初如果知道杰会三不五时上演这一套,我说什么也不会答应搬来这间公寓的。环境再清静也不。离学校再近也不。
一开了门,迎面就看见杰胜利的笑容,我孬归孬,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他妈的,这是最後一次了!」
不过,当然,我并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所以杰只把头一撇说:「搬吧。」没有骂我也没有安抚我。
搬......这......要从何搬起啊!
琳琅满目的购物袋满满地堵在门口,这真的是一趟计程车载回来的吗?
两个人来来回回搬了三次,总算把东西移得差不多了。最後一趟上楼时,我除了两只手臂上满满挂著纸袋,手里还捧著一个很重的袋子,结果才刚爬上二楼就很吃力,不免又发起牢骚来:「这什么狗屎啦?这么重!」
我说著还用力摇了摇手里的「狗屎」,结果一个重心不稳,差点就踩空楼梯。
「小心!」杰急忙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不过可不是看我。「那是整套的水晶沙拉碗喔,摔破了我就槌你。」
沙拉碗?水晶做的?
真无聊。
这种无聊东西竟然会有人要买?还买「整套」?真是无聊加变态。
而且更变态的是--
「为什么又买沙拉碗?!」
杰不吭声,继续往上走。
他心虚。我知道。
杰对於烹饪有著仅次於购物的狂热,对於餐具的使用更是讲究,所以,在他坚持「餐具和食材都要讲究」的原则下,我们已经有五套昂贵的沙拉碗了!而这些当然都是为了要搭配另外五套昂贵的餐具而买的。
但是,既然每套餐具都已经有搭配的沙拉碗了,他为什么还要买这组水晶做的呢?
............天哪!
他该不会为了这套新的沙拉碗,又去买搭配的餐具吧?!
他会的!
他一定会的!
「杰我跟你说,你不能再买餐具罗!厨房已经放不下了!」我半哀求半恐吓地晓以大义。
「还有储藏室啊。」终於到了四楼,杰边回答边用脚踢开虚掩的家门。
「不行!」储藏室是我的模型重地,千万要死守住。「你别再买了啦!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住,又从来不请客!」
分别放下手里的重物,杰掩上门,瞟了我一眼,这才不温不火地说:「吵什么啊?你这不煮饭又不打扫的废物。」
什么!废物?我张开嘴才想反驳,马上又被他用话堵住。
「你少罗唆。不然从今天开始你煮饭?你煮饭我就不买,以後厨房都让你管?」
不等杰说完,我立刻识相地闭上嘴,躺回床上装乖。
杰穿上Sisley的紧身黑衬衫,站在穿衣镜前欣赏了一阵之後,脱掉。换上Louis Vuitton的低腰窄管长裤,继续左顾右盼。
裸著上身只穿一件长裤的他,看起来性感极了,也难怪浅野会乐意被他敲诈。
杰的身体不但漂亮匀称、肤色健康,而且该长肌肉的地方也都长了。
不像我。
我实在羡慕他,人长得好看,脑袋聪明,个性又坚强。
不像我。
虽然我们年纪相仿,杰却一直照顾著我,刚逃家出来的时候,我们过得很苦,但我却从没看他哭过或是抱怨过。
......这么说起来,我好像从来都没有看过杰哭呢。
被初恋情人抛弃的那一次不知道算不算?
那天,杰找我去他家吃饭。我像平常一样在厨房里陪他作菜。他剁剁剁地切著洋葱,非常用力地切。
切了好多好多洋葱,其实根本就用不了那么多,但他还是不停地切,一边切一边用手背擦著眼睛骂脏话。
洋葱真的很辣,薰得连站在旁边的我都留眼泪了。我忍不住问他干嘛要切那么多洋葱。
於是他就咬牙切齿地告诉我,他被甩了。
唉哟,突然想起来,今天都还没有吃东西耶。
上午一醒来就急急忙忙套了衣服逃回来,一回到家洗过澡之後就倒在床上胡思乱想,想累了,就睡。而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肚子好饿喔。」我掀开毯子,伸出脖子对杰说。
没有反应。
我爬下床,挨到他身边,拉著他刚换上的白线杉说:「你穿这件真好看耶......」
杰瞄了我一眼:「嗯?」
「我肚子饿。」我用乞求的眼神看他。
结果他把线衫脱下来递给我。「你也穿穿看。」
我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又塞了件白色水兵裤给我。
「配这件裤子。」
「我不要穿,肚子饿......」我摇头。
「急什么?」说他著又拆开两个纸袋,翻出一件羊毛高领背心、一件薄夹克、一件蓝衬衫、一件白衬衫......两三下全塞给我。
「快点,穿上让我瞧瞧。」还双手插著腰像妈妈一样地指挥我。
「哎呀不想穿啦!」
要不到食物,我不耐地把衣服随手一摔,跳回床上。
「你什么态度啊?!」杰拾起衣服向我走来,一件一件地往我身上扔。
「这可是用,钱,买的,很,贵,耶!」
我翻身用毯子蒙住头。
杰走过来,在我屁股上踢两下。
「不要踢啦!我屁股痛--」啊,一时不察,说溜嘴了。
「?」
果然,杰像是闻到鱼味的猫,马上变得兴致勃勃起来。
「对喔,都忘了问你,那个指定你的新客人是怎么回事啊?」
我赶快装睡。
杰不死心,挨著我的背後坐下,继续追问:「你很卖力喔?是不是太敬业了,高潮一整晚哪?」
我的心脏跳到喉咙又跳回去,来回好几下。
「你还装死!」杰趁我不备,突然掀开毯子,对著我哇哇乱叫。
「快告诉我,是谁?」
我见无处可藏,只好老实告诉他那个客人究竟是何方神圣,顺便抱怨他嘲笑我小题大作那件事。
「那也不错啊,电梯里都能钓到客人。」杰说,也不知道是在安慰我还是取笑我。「诶,他长得怎样?」
「忘了。」我抓回毯子,口是心非地答。
杰停了半晌,突然冲著我冒出一句:「你肚子饿?」
我楞了一下,点头。
「中午没吃?」
我摇头。
「早上呢?」
我猛摇头。
杰站起身,走到一个纸袋旁,弯身拿出一个大大的,包得密实的保温纸包,慢条斯理地说:「......哎呀,我都忘了......这里有熏肉三明治嘛。」说著又拿出两个透明盒子。「......还有烤茄子、海鲜沙拉。」
我翻身坐起,紧盯著他。
杰把食物全都移到一只手里抱著,又从那个纸袋里变魔术似地拿出一个褐色小纸袋。
我一看之下,立即两眼发光:「『三只小羊』的草莓蛋糕!」
「你看,我连逛街都想著你呢。」杰笑咪咪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我跳下床,帮著把东西一一接过放到餐桌上。
「知道就好。」杰拉开椅子,在我对面坐下,剥开熏肉三明治的纸包,咬了一口。现烤的法国面包发出脆脆的一声。「唔,你还没告诉我,那个客人到底什么长相啊?」
「诶,我的三明治......」
「快说嘛。」哇!他又咬了一口!
鸟为食亡,我什么都招了。
「这么帅啊,那你不是爽死了?」杰中途打断我的现场转播,大声插话。
「还好啦。」快速吃完熏肉三明治,我意犹未尽地舔著手指。
「他身材真的很棒喔?」他继续问。
「嗯......」我满嘴都是东西,只点了点头。
「技巧也很好。」
「......比我好一点。」其实不只一点,所以讨厌死了。
「唉,难怪,害你浑然忘我,搞到屁股痛喔。」杰露骨地骤下评断,说完後贼笑著,暧昧兮兮地点起一支菸。
「哼!我根本就不喜欢跟他做!」我吞下一只虾,急忙辩解。
「为什么?你没爽到?射不出来吗?」杰怪声怪气地问。
「.........」
「我看你有问题,被老头子抱上瘾啦?」
「才没有咧!我只是--」
「只是什么?」杰不怀好意地侧著头问。
「......」真是的,这要怎么说嘛。「......我...不喜欢那种感觉......」
「有钱就好了,你管他什么感觉!」杰靠再椅背上,睥睨地吐出一口烟。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哼,嘴巴说说当然容易了,如果你也经历过昨晚那种身不由己的情形就不会这样说了。
见我不说话,杰又问:「你到底有没有爽到嘛?」
「.........」竟,竟然问这种问题。
「快说啊。」杰真坏。
「有啦。」
「几次?」连这个也问!杰真的很坏。
「.........」
「怎么不说话?装清纯哪?」
「我在算啦!」我没好气地答。
他听了哈哈大笑,还伸过手来推了我一把。
「不会吧!那你不是亏大了?套子够用吗?」
还说什么套子......呜.......我沮丧地低下头。
「喂!」杰突然警觉地大喊:「你该不会跟我说他没戴吧?」
我不敢讲,一定会挨骂的。
「我不是说过,绝对,绝对要戴套子吗?!」杰大吼。
我的头垂得更低了。
沉默几十秒,杰叹口气,把菸熄了。
「算了,我也知道有些人就是不肯......喂,你干嘛?吃蛋糕啊。」
我闷闷地拿起一块草莓蛋糕。
杰也拿起一块,想了想,说:「算了,老板的客源其实蛮安全的,只要别让他射在里面就好了,那样很--」
我心头一震,草莓蛋糕掉到桌上。
「不会吧你!」杰真的生气了,手里的蛋糕往盘子里扔。「你怎么越做越回去啦?想气死我?!。」。
「......我也不想啊......所以说很讨厌嘛......」
眼见事态严重,我顾不得丢脸,终於把又被强吻又被摸得吱吱乱叫的事和盘托出。
结果还没说几句,杰就笑了。
笑得没完没了。
「你干嘛?」我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卖了这么久你才......第一次爽到......天哪,我肚子好痛......」
我很不高兴的瞪了他一眼。
「......後来呢?」哈哈笑了一阵之後,他擦了擦眼角又问。
「不讲了!」
「再讲一下嘛,好好玩喔。」
「好玩个屁!你知道他多过分吗?骄傲得不得了,一副吃定我的样子,而且还--」话没说完,我警觉地住口。
「还怎样?」杰拿开嘴边的菸,像法官那样刺探地盯著我。
「没......」
「别骗我!」
「真的...没......」
「我不信!快说!」
好委屈......被叫成小兔子的事叫我怎么说得出口嘛?
我偷偷瞄了他好几眼,挣扎了好几秒,最後终於还是说了,因为不说後果严重,我承受不起。
噗嗤。
杰听了又笑。
用手支著头,前後摇晃身体一直不停地笑。
「你这是干嘛啊!」真恶劣,这下总该换我生气了吧。
「好敏锐喔......」杰揉揉发酸的嘴角,艰难地止住笑:「你先别气,听我说......」
「我不想听!」
「听一下嘛......噗......我说真的,你皮肤白,眼睛又大,现在头发留长了,可爱得不得了哪!」
是吗?
「那就说我可爱嘛,干嘛说我像兔子!」
「啊,那是因为啊......」杰瞄了我一眼,像是唱歌那样轻快地说:「你可爱得跟只兔子没两样啊!」
7.
打开老板递过来的信封,数著里面的钞票,吓了一跳。
厚厚一叠新钞,几乎是我平日定价的三倍。
看见我惊讶的表情,老板笑著问我:「这笔生意不错吧?」
杰听了也发出一声怪笑。我不看他们,把钞票收回信封里。
侍者送来面包和前菜,我把餐巾铺在腿上,拿起一片面包沾著橄榄油吃。
每次老板要表示奖励的时候,就会带我们来这间昂贵的希腊餐厅,请我们吃饭,顺便说几句慰勉的话。
这次也是,老板试完酒,示意侍者将我们三人的杯子倒满,举杯喝了一口之後,语带肯定地对我说:「你表现得真不错,很少有像这样,没见过本人或照片就直接指名的,我看一定是有人推荐你。」
我默默吃著面包没搭腔。
根本就是在电梯里被盯上的啦,老板什么都不知道还乱讲。
「以後也要好好努力喔。」老板接著又说。
「好好努力」是我们老板的招牌话,他不管说什么,最後一定会用这句话作为结论。工作不顺利的时候说:「难过归难过,以後还是要好好努力喔」,骂人的时候,劈哩啪啦痛批一顿之後就说:「这次做错就算了,以後一定要给我好好努力」。
反正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努力就对了。
说完嘉勉的话,老板开始重复工作要求:「......身体要洗乾净,服装更是重要,绝对不准穿牛仔裤,还有,要随时随地注意仪态和礼貌......更不可以向客人要钱。」
我顺从地边嚼面包边点头。
老板看著我,也满意地点头:「你最乖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他啜了一口白酒,精明的脸上满是笑意。「明天下午四点半,还是同样的地方,见到上次那位客人要说谢谢,知道吗?」
「明天下午?!」我惊讶地抬起头。
「嗯,四点半。」老板以为我要确认时间,又重复说了一次。
「不是...不是前天才刚......」
「哈哈,所以我说你表现很好啊。」
「可是......」没想到这么快又要再见到那个讨厌鬼,我有点害怕,却又不敢开口,只好求助地瞄了杰一眼。
杰装作没看见,用叉子戳著碟子里的橄榄。
我立刻用脚在桌子底下偷偷踢了他一下。
「喔!」他这才装作会意过来。「老板哪,小兔子明天好像有事耶。」
「小兔子?」老板乍听之下不解,但只一会儿就盯著我笑:「你现在叫小兔子啊?是很像......很像喔.........」
杰真差劲。
我低下头闷闷地喝水。
「你明天有事?很重要吗?」老板罕见地体贴。
「嗯,嗯......我......」
「要改期吗?」老板又问。
最好改到下辈子啦!
如果这样讲,老板一定会生气的。於是我又哀求地看了杰一眼,这次他倒是很快就伸出援手。
「我代替他去好了,反正我最近也很缺钱。」
「对呀对呀!」我猛点头,杰比我灵光,一定不会被欺负的。
结果老板想也不想就否决了,还板起脸来教训我。
「没礼貌!明明就是指定你,怎么可以找人代替?!」
我不敢迎接他墨镜後的凌厉眼神,赶快低下头猛吃面包。
「明天到底可不可以?」老板硬著声音问我,脸色愈来愈阴沉。
「可以......」我答得既不甘愿又很怯懦。
「下午四点半,不准迟到。」
「知道了......」
我真是个孬货。
见我又听话了,老板捏了捏我的脸说:「干嘛苦著一张脸?你是要去赚钱诶。」
「对呀,又可以赚钱又可以爽!」杰在旁边很快地补充一句。
气得我又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这回,他也不甘示弱地踢回来。
我当然不认输地马上踢回去。
动作太大,被老板发现了。
「你在干嘛!」
我马上收回脚坐好,因为老板最讨厌我们表现出没礼貌的样子。
免不了又被教训一顿。
骂完我之後,老板转过头对杰说:「请你没事不要搅局好不好?」
怎么语气和用词都差那么多?是不是我错觉啊?
「我只是想帮忙,不行吗?」看,杰还顶嘴呢!
「帮忙把自己管好就够了。」老板瞟了他一眼,竟只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一点也生气。这是什么世界啊?
8.
和老板道别之後,因为杰要去拿特别订购的香皂和洗发精,於是我们又搭计程车回到市中心。
杰花钱和赚钱一样厉害。
换句话说就是购物狂。
杰的眼光很高,但只要是他看上眼的东西,他就会像搜集邮票那样地购买。常常买了一样两样不过瘾,还非要把同一系列不同设计的也全都买下来。购物的乐趣对他而言,就在於当场花钱和回家拆封的刹那,不管物品本身如何希奇昂贵,也不管获得的过程如何曲折,只要带回家拆了封,那些奢侈品就像瞬间失去光环似的,他是未必会记起来拿出来穿用的。
我没像杰那么恐怖,不过我也喜欢花钱。
赚钱的时候要做那么多讨厌的事,如果赚钱之後还不能随心所欲使用,那就太可怜了。
没有钱更可怜。
妈妈就是受不了家里没钱才会跟人跑掉的。
「赚钱要快,花钱要爽。」杰常常这么说。
我想他说得很对。
世界这么大,生命这么短。如果只是为了赚钱生活,用最短的时间去就赚好了。以後,只要念了书,只要有了钱,我可以做好多好多事。那时候,谁会管我的钱是怎么来的呢?
谁也不会管。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在计程车上,我把信封里的钞票拿出来,又重新数了一次。
每次郁闷的时候,只要算一算赚来的酬劳,或是看一看银行户头增加的数字,我就会一下子开朗起来。
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不是那么开心。
「怎么啦?」在路口下车时,杰问我。
我叹了一口气:「唉,一想到明天就好闷。」
「担心太爽吗?」杰简直毫无同情心,这时候还调侃我。
我低下头,又大叹一口气。
「搞清楚,你是要去赚钱诶。」杰用手肘推了我一下。
是啊是啊,但是,唉。
「在床上被人任意摆布的恐怖,你不会懂啦。」我说。
「谁说我不懂!」杰从鼻子里哼一口气,瞪我。
我连忙抓住他的手臂:「真的吗?那你怎么应付的?快告诉我!」
「闭上眼睛享受罗。」他用手指卷起发尾,仰起脸,贼忒兮兮的说。
「就这样?」
「对啊。」
我丢开杰的手,闷著头往前走。
「干嘛,不满意我的答案啊?」杰追上来,捶了我一下。
「什么屁答案嘛!说了等於没说!」我回手捶他,忿忿地说:「到底怎样才能控制自己嘛,我看你根本也不知道!」
「控制什么啊,不需要啦,猪头。」杰眼角一转,流利地骂我。「顺其自然就好啦。」
为什么?
为什么顺其自然就好?
顺其自然不是正中别人下怀吗?!
杰见我不服,便又说了:「平常总是被又丑、又皱、又胖的老头子抱,一旦遇见又年轻又帅的人,会兴奋是正常的嘛,再加上他那么会做,你当然就闭上眼睛好好享受罗。」
「可是,他太强势了,我实在.........」实在怎么样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力不从心就是了。
杰端详了我半晌,突然笑出声来:「那也没办法,谁叫你是兔子嘛!」
「喂!」
「开玩笑,开玩笑。」
到了店门口,杰停下来点起一支菸说:「别再钻牛角尖了。人家长得帅,又搞得你那么爽,最後还给你钱,这多好的事啊,再说,你也没什么损失嘛。」
我喃喃重复他的话:「是没什么损失。」
不过就是自尊心受挫,再加上腰酸背痛而已。
好吧。
「放心把自己交出去吧,小兔子。」杰用力一拍我的肩膀。
「我警告你,别再这样叫我!」我竖起食指指著他。
杰歪起嘴角嘿笑,没再说什么,推开店门自己先进去了。
我忿忿不平地跟在他後面,瞥见玻璃门上的倒影,却不觉又停下脚步。
......我就真的那么像兔子吗?
9.
既然又舒服又有钱赚,就把自己交出去嘛。
真是的。
害我郁闷了这么久。
这次我不再作无谓的抵抗,也不想和他一较高下,我只管享受就是了。
周二下午只有两堂课。四点半,我就准时到达了那间巴洛克大厅。
上回那个扑克脸的先生原来是管家,他领著我走到窗边一张蓝布绒的长椅前,微微躬身後,便离去了。
留下我和讨厌鬼两个人。他坐著,我站著。
他坐在那张布绒长椅上,身上穿著洁白的衬衫和浅褐色的长裤,在即将隐去的阳光下,看起来不再那样盛气凌人。
再仔细一看,他的膝头放著一叠纸,上面印著密密麻麻的图表和数字。长椅上和旁边的茶桌上也放满了这种纸。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这才淡淡地说:「我还要忙,你先坐一下。」说完又低下头去聚精会神地看著那些数字图表。
什么嘛!
还以为他会一见面就把我拖到床上,不由分说地脱光光,然後这样那样地做个没完咧,没想到他竟然,竟然.........
我什么都准备好了,他竟然--
脸颊突然烧烫起来,我不敢再往下想。
我退後两步,盯著他。
盯了很久喔,他却连头都不抬一下。
啪啦啪啦。自尊心碎裂。
真想回去算了。
我转过身,朝向碎石步道走去。
他没有反应。
我跨著步,每一步都重重踩下,可惜地毯太厚了,根本就发不出任何声响。我就这样横行无阻到了大门口,途中没有遇见任何人,就连冷面管家也都不见踪影。
我走罗--
才刚手搭上雕刻精美的门把,眼前就浮现出老板的脸,墨镜後的眼睛闪著阴森的凶光,嘴唇掀动著不知道又要骂我什么了.........
做人不能太冲动。
我收回手,转身走回大厅,同时自我安慰地想:欣赏一下这间房子,也没什么不可以啦。
经过他的面前,我又用力地踏著步,还故意绕了他一圈。
.........,哼。
他看得可真专心。
我放弃打扰他的主意,开始沿著墙到处走来走去,仔细观察每一个建筑细节,顺便浏览墙上美丽的油画。
记得去年正式开课前,系主任曾经说过:空间不只是用来容纳东西的。空间是媒介,是氛围,是关系,也是观念。
这句话我一直似懂非懂地记在心上,直到现在站在这里,才体会出话的真意。
这间位於市区的35层顶楼,充满了与世隔绝的旧世纪气息。
走出大门,期待的是等候在前庭的马车,而不是电梯;望向窗外,期待看到的是碧绿如茵的庄园,而不是城市的天空。
住在这房子里的人,自然而然会感染到它的影响吧。
我踱进赭红色的大厅,在小型海洋旁缓缓蹲下,用手拨著温凉的水花,内心渐渐安静下来。
没有车声,没有人声。
时间彷佛静止了,世界上什么都消失了,只剩下这奇异绚烂的草原,还有一个小小的海洋,还有我。
我停下拨水的动作,凝望自己的倒影。
水中的倒影似乎有种神奇的魅力,让人望著望著会忘了自己。
忘了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纳西塞斯就是这么坐著,望著,然後就变成水仙了吧。
我幻想著自己就是纳西塞斯,水仙一般地纯洁美丽,不过这种遐想很快就被打断了,因为水里出现了另一个倒影。白色的高大身影,而且比我好看得多。
我用力拨了拨水,把影子打乱,用手撑著身体想要站起来,却忽然向後一栽倒坐在地上。
因为脚蹲麻了。
再次应证了那个残酷的真理:愈是讨厌的人,就愈容易看到你出糗。
我挣扎著站起,拂开他扶持我的手,没好气地埋怨:「你走路都不出声音啊!」
他挑了挑单边眉毛,一脸淡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走路那么用力。」
什么?我刚刚用力走来走去他都知道?
那他是故意不看我的?!
可恶!
我撇开头,盯著墙边摆放的大理石胸像不说话。那是一个用手指比著噤声动作的丘比特,看起来很讨打。
「你喜欢这间房子?」他问。
我没搭腔,也不理他。
「我很荣幸。」他很绅士地顿了一下,又说:「这是我的设计。」
啊!你的设计?!
我太惊讶了,一不小心就抬起头,不意迎上他俯视的眼神,还看见他向我伸出一只手。
干嘛啊?
我狐疑地瞪了他一眼。
「我带你参观。」他说。
我轻轻哼了一声,没说话。
参观你家又不是带小孩逛动物园了,牵什么手哪!
但他的手还是伸著,笃定了我就是会把手放进去那样。
真是骄傲的人。
如果我现在转身就走,他一定会窘得要命吧。嘿嘿。
我心里这么想著,但只是想而已。
我还是把手放进了他的手心里。
没办法。建筑系的高材生没办法抵挡参观这栋房子的诱惑。
他接过我的手,紧紧牵著。
「我们从卧房开始。」
卧房?!
妈的我又被耍了对不对?
我立刻想抽回手,但是没有用。
他的力气比我大得多,上次就发现了。
我撇了撇嘴角,心不甘情不愿地被他牵著,向卧房走去。
牵著我的手,走上台阶进入卧房,他说:「这栋建筑是矩形的,在这房子里所有的隔间也都是矩形,只除了这间正方形的卧房。」
咦?
「......你的右边和正前方,几乎没有墙......」
真的开始解说?
那,是我太小人了?还以为他只是想把我骗上床而已。
.........真笨。
他要的话,说一声「跟我上床」,我还不是会乖乖的照做,本来就
没必要骗嘛。
幸好刚才没有破口大骂,否则就糗了。
他不知道我在心里千回百转地想些什么,继续正正经经说话:「......把这两面墙做成相连的落地窗--」
我一听立刻忍不住打断他:「这就像是浮在空中一样!」
他俯看我,嘴角微微牵起。
我赶紧住了嘴。
不能让他太得意。
他领著我,继续往房间左边的两扇白门走去。
其中一扇通往罗马浴室,我真是喜欢得不得了,所以又走进去看了一遍;另一扇通往洗手间,上次也使用过了,只是觉得很奇怪,进去之後,为什么有两个盥洗间,像镜像那样左右对称配置,而且各有三扇门呢?
正解:「这是为了同时提供两个人使用,这三扇门可以通往卧房、浴室和书房。」
真是贴心的好设计呢。
不过可不能告诉他。
返回卧房,在前往客厅之前,他打开更衣室让我看了一眼,里面是几乎不见尽头的狭长空间,两旁衣物整齐吊挂著,像是等待校阅的士兵。
「更衣室为什么那么长?」我问。
「因为贯穿了整个『池厅』。」他答。
「池厅?」
「就是你刚才发呆的地方。」
他牵著我,走回进入卧房前必经的第二个大厅。
我在他背後偷偷做了一个鬼脸。
「这里有水池所以叫做『池厅』?」我问。
他点头。
「那,那间大的呢?」我手指向甫进大门那间挂满油画的长形大厅。
「接待厅。」他像老师一样地解答。「接待客人的地方。」
「每个房间都有名字?」我又问。
他又点头。
是吗?那真的很像是旧世纪的豪宅耶。
从接待厅进入一间像是图书馆的地方。
书房。
书架钉在三边墙上,一列列都向上延伸到天花板,正对著门的落地窗外,树影随风摇动。
一定是空中花园!
我急於求证,拖著他的手快步走向窗前。
好美。
好美的空中花园。
深深浅浅的绿树和草坪,点缀著蜿蜒的白色碎石步道,简单又自然。
「好棒的花园喔!」我把额头贴在玻璃上,情不自禁地说。「这里这么高,割草一定很麻烦吧?」
「......铲雪比较麻烦。」他想了想,就事论事地答。
害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他转过脸来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就像是看著正玩得开心的小孩一样。
真讨厌。
走出书房,右转经过通往「茶厅」的走廊,走下白色大理石楼梯。
在阶梯上,我又绕前绕後看了好久。这是平时难得一见,典型两边对称的扶梯,同时通往接待厅和茶厅。梯口相接的平台後方墙上,描绘著气势磅礴的壁画,画中有著辽阔的天空,一望无尽的原野,轻而易举地就通往了另一个世界。
楼梯,则是通往这栋大楼的第34层。
我们走下连接平台的两级阶梯,进入铺著赭色地毯的宽敞空间。
正对面的长边上有三组双扇白门等距离嵌著,左右两侧的短边,是落地窗和红色布绒长椅,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家饰,房里所陈列的,全都是大理石雕像。
「这是『大理石厅』对不对?」不等他解释,我迫不急待地说。
「对。」
像是回到课堂上,而我总是答对。真好。
走进三组门中最左的一扇,里面是长形的房间,中央放置了铺著雪白桌布的长餐桌。
「餐厅。」显而易见,但我就是爱现。
餐厅尽头的墙上有两扇白门,推开右边那扇,是间很大的厨房,里面有三个穿著厨师服装,正在工作的男人,见到我们就都垂手站著。我有点不好意思,忙将门关上了,再试著推开左边那扇。
推不开呢。
试著用力拉也拉不开。我还想再施点力,被他握著手腕拿开了。
「这扇门是假的。」他说。
「假的?」我歪著头想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因为要和右边那扇门对称,对不对?」
又答对了。
这回他摸摸我的头表示奖励,不过我也并没有怎么不高兴。
走出长边的门,进入一间暗黑的房间,里面有著柔软的黑色皮沙发和顶级的视听设备,算是这里唯一符合本世纪精神的房间了。
这么大的房子,走起来还真有些累。
我拖著他的手往沙发上一倒,拍了拍沙发皮面说:「这是『视听室』吧」。
他摇头:「游戏间。」
「啊?为什么?」好怪的名字。
「因为隔壁是『吸菸室』。」他说著,领我进入隔壁房间。那里摆放著撞球台和酒柜,是男士们在餐後抽雪茄喝白兰地的地方。真是传统极了。
「那女士们怎么办?」我问。
「没有女士。」他说完,颇富深意傲慢地微笑。
全部参观完毕,回到楼上的茶厅。
穿著制服的男仆等在小餐桌旁,倒了两杯加了柠檬的矿泉水给我们。
我接过水,咕噜咕噜一下子喝完,喝完之後才想起来--
「喂,手可以放开了吧?」我说著还甩了两下。
但他无动於衷。
等我放下杯子,他牵著我走到窗边的布沙发坐下。
坐下之後,我又扯了两下手。
还是无效。
哼。差点就忘了他是这么讨厌。
天色已经全暗了,男仆绕来绕去,把茶厅烛台上的蜡烛一一点亮,这才离去。
身後的窗玻璃上传来滴滴答答的声响。
下大雨了,听起来很冷。
待会做完生意回家的时候,一定会更冷的......
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要开始做啊?
像是回答我心里的疑问,他松开牵著我的手,环过我的肩膀搂住我。
我不禁冲口问:「要做了吗?」
「今天不做。」他答得神定气闲。
不做?!
真的吗?
他不是做爱狂吗?
我不是很相信他,同时心里好像又隐隐有些失望--
吓!我在想什么啦?!
「帮我拿菸。」他说。
菸?
「在桌上。」他下巴一抬,指向我身边的小桌。
要抽菸不会自己拿吗?我在心里念著,伸手把右边小桌上的银制菸盒打开,拿出一支菸递给他。
他没有接,只把脸凑过来。
我把菸塞进他的嘴里。
「火柴。」他衔著菸说。
好啦知道了,我又从桌上拿起火柴。
他等著。
是是是,你两手都抱著我所以没有空。
我划起火柴把菸也点了。还要什么?菸灰缸吗?我转身想拿菸灰缸。
「别动。」
这下又叫我别动了。
不动就不动,我双手交叉在胸前坐著。
他靠在椅背上,拥著我静静地吸著菸,吸了几口之後:「小兔子。」
又来了!又这样叫我!
现在连杰都这样叫我,搞不好再过一阵子,连老板和其他男孩子都会这样叫我了啦。
「你叫谁啊?」我把头向旁一撇。
「把鞋子脱掉。」他答非所问地说。
哼。
神经病。
不过一时间想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我两脚互相帮忙把鞋子踢在地毯上。
「你都这样脱鞋吗?」他吸著菸问。
「对啦。」
「袜子也能这样脱吗?」
「要你管。」
「你试试看。」他说著又吸了一口菸。
我干嘛?马戏团表演吗?
「不要!」
「脾气真坏。平常也都是这样吗?」
「哪有啊!只有对你--」咦?
为什么?
我干嘛要对他这么坏呢?照说他给的钱那么多,我应该好好服侍他才对嘛。
我低下头没说话,稍微反省了一下。
他也不再说话,继续吸了几口菸,手臂横过我的身体,把菸熄在桌上的菸灰缸里,然後挽起我的腿弯,把我的脚放在沙发上。
我侧身靠著他的手臂,半躺在沙发上,身体也被他整个拥抱住。
「......你真的不做吗?」
正常的发展是:拥抱的下一步就是做爱,所以为了确认我终於还是忍不住问了。
「不做。」他肯定地回答,环抱的手轻轻地来回抚摸我的背脊。
我蜷缩在他胸前,倾听他的呼吸和脉搏声,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
好温暖.........
被拥抱的感觉好温暖,像是世界变小了,小到只剩下臂弯里的距离。冷天的雨和雨天的冷都被远远隔绝在外,和我不再有关系。
妈妈也时常这样拥抱我。
抱著我的时候,也会像这样抚摸我的背。
我喜欢在她的怀里闻著茉莉的香水味,告诉她最近发生的事,心里想的事、开心的事、不开心的事,全都会告诉她。妈妈也是,什么事都会告诉我,说到高兴的时後,会充满爱怜地亲吻我的脸颊,难过的时候,就抱著我掉眼泪。
尽管那时我都已经十五岁了,妈妈还是这样抱著我亲我。
我喜欢她这样。
妈妈走了之後,再也没有人拥抱过我。
现在经历的身体接触,不是激情的撞击,就是猥亵的爱抚。我已经......好久都没有静下心去感受另外一个身体的温度、味道,呼吸和心跳声音了.........我已经......不再是妈妈那时抱著的我了.........
「小兔子。」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低沉的声音。
我忘了自己很讨厌这个称呼,下意识嗯了一声。
「你很冷吗?」
「没......」
「你的脚很冷。」
隔著袜子,他用手掌包住我的脚,手心的温热,透过棉袜,慢慢渗了进来。
妈妈也没有这么做过。
他的手,比妈妈还要温暖。
10.
我把《诺曼佛斯特观摩展》的心得报告列印出来,校对两次之後,放进书包里,然後拿出记事本,在星期五的框框里画了一个龇牙咧嘴的鬼脸。
在上个星期日和星期二的框框里,也各有一个这样的鬼脸。
他每隔两天就会找我去一次。
第二次从老板手里接过的信封,比第一次的还要厚,老板称赞我「表现可圈可点」,还郑重叮嘱我要「特别用心服务」。
听得我心里直发虚。
根本就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甚至,根本就没有做咧。
那天,我躺在他怀里呼呼大睡。醒来後,在茶厅里享用由四位男仆轮番伺候的丰盛晚餐。吃完後,就让他的司机开车送我回家了。
在雕花铁门前道别的时候,他的确吻了我,不过,那也只是轻轻点过我的鼻尖和嘴唇而已,和第一次那种又啃又咬的吻法完全不同。
我猜想他大概已经对我玩够了吧,或者说,玩腻了。
反正我只负责趴在床上哎哎叫而已,这样的话,找谁都一样。
後来发现我猜错了,他居然还要找我,而且虽然上次没做,却还是给了很多钱。照这样发展下去,下个月拿到营业冠军奖金的人搞不好就是我了。
这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呢。
今晚九点要赴他的约。
我遵照老板一贯的交代,把身体洗得很乾净,用的还是杰新买的迷迭香沐浴乳。想到他总爱摸我的头,我把头发也洗了两次,实在是非常敬业,老板如果知道了,一定又会口沫横飞地夸奖我。
时间从容,我站在衣柜前慢慢挑选要穿的衣服。
白衬衫?
黑衬衫?
浅蓝色的V领线衫?
还是米白色的圆领毛衣?
T恤比较舒服。
这件浅灰色的?还是这件天蓝色的比较好?
配什么长裤呢?
外套穿什么?
皮夹克?西装外套?灯心绒外套?毛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从衣柜翻出来的衣服堆得到处都是,但我还是裸著身体,什么也没穿上。
这件太皱了来不及烫。这件太厚了不好穿。这件太花俏。这件沾到咖哩。这件沾到咖啡。这件看起来太幼稚。这件好像该洗了--啊啊啊烦死了!衣服这么多!为什么没一件可以穿啦?!
我把脚边的毛衣踢向一边,坐在地板上,瞄了一眼镜子。
我这是在干嘛?
又不是要去约会,选什么衣服哪?穿得好看又怎么样?反正很快就会被脱掉的嘛!
喔不,上一次就没脱。
.........他对我的身体,好像不是很有兴趣。
我歪著头,又朝镜子看了好几眼。
镜子里的我,裹著围巾坐在地上,弯腰驼背,一脸颓丧。单薄又苍白的身体,还停留在青少年的样子,既不强壮,也不性感,而且虽然学杰留长了头发,但这头发一旦放在我的头上,看起来就是和杰不一样。没有成熟的魅力,没有坏坏的吸引力,什么都没有,就只是又软又塌的头发而已。
配上一张优柔寡断的脸。
我真不懂他干嘛非指定我不可,比我好看的男孩子明明就多得是了。
......他总是叫我「小兔子」。
难道,他找我就是认定了我像兔子一样好欺负吗?
他那么好看,那么有钱,力气又那么大,欺负谁都可以吧?干嘛非要欺负兔子呢?
还是他就是喜欢看我出糗?
我也真听话。在他面前就是卯足了劲出糗。
先是把卖身的钱掉得满地,接著又像傀儡似地被他玩得头晕脑胀还丢了初吻,最後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障碍,决定要把自己交出去好好享受.........他却,不,做,了!
这个混世魔王,卖身男的克星,今天不知道又想玩什么花样喔?
而我,我这个史上最笨的卖身男,还在这里巴巴地为了赴他的约挑选衣服咧!
真是败到不行了!
我愈想愈气,心情一下子叛逆起来。
把衣服三两下收回衣橱里,从抽屉里拿出平常做模型穿的旧T恤,又从洗衣篮抓出待洗的脏牛仔裤,一一穿上之後,再套上那件上学常穿的呢外套,就匆匆出门了。
11.
男仆接过我脱下的旧呢外套时,眉头也不皱一下,就拿去挂了。反倒是我,低头盯著裤管上的破洞,感到浑身不自在。
站在富丽华美的接待厅里,我这一身皱巴巴的工作服显得格外突兀,简直就像是电影片场里打工跑腿的小弟一样。
我有点後悔,不过还是抬头挺胸,准备好一副「我可是一点都不甩你」的表情,有备无患地挂在脸上。
冷面管家领我进入书房。我才正纳闷著,就听得他向我解释,楼下的会议尚未结束,要我先在这里等.........
唉。
严阵以待的脸色居然英雄无用武之地,我不禁失望地撇下嘴角。
管家瞥见我的表情,连忙差人送茶点来,还破天荒地好心安慰我:「不会等很久的」。
什么嘛!才,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呢!
我急著想为自己辩解,却苦於不知从何说起,只好紧抿著嘴生闷气。
生自己的气。
一位男仆端著托盘走进书房,和善有礼地对我打招呼。我认出他就是前天晚餐时负责甜点部分的先生,便也微笑著向他回礼。
他让我选了茶叶,熟练地冲泡著,还问我是不是要加蜂蜜和牛奶。
真厉害,竟然连这种小事都记得。
我张著嘴钦佩地直点头。
男仆倒完茶离去後,偌大的书房,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坐在茶桌前,百般无聊地喝奶茶,因为傍晚才刚吃过杰留下的马铃薯烤饭,所以一点也不饿。不过,因为饼乾里有很多草莓乾,而我实在是太爱草莓了,就忍不住吃了两块。
两块之後又吃了两块。
饼乾全部吃完了,他还是没出现。
用餐巾把手擦乾净,我站起来沿著一排排书架浏览,一边逛著,一边随手抄起架上的书,随便翻翻,再放回去。就这样信步走到书架的尽头,翻过的书,一本比一本还要严肃。
上次见他盯著一堆图表数字目不转睛的,没想到平常看的也都是些这么严肃的书,不知道他倒底有没有休闲活动?如果有的话,都做些什么呢?
在游戏间打撞球?
到空中花园散步?
还是出去看电影?
我想像他排队进入电影院,两手还捧著爆米花和可乐的样子,忍不住失声爆笑出来。
回身绕著走著,随手又抽起一本身边架上的书。一看之下,立刻头晕眼花。
康德。《纯粹理性批判》。
好沉重的名字。不知道是要批判纯粹的理性?还是要用纯粹的理性批判?总之很深奥就是了。
我翻开内页。
瞥见「空间」这个标题,我兴致昂然地读下去。
.........空间概念之玄学的阐明
?
.........空间非由外的经验引来之经验的概念
???
天哪。天书。
完全看不懂。
我不服气,正拼命花脑筋想要搞懂这堆怪字,突然听见木地板上传来了脚步声。
是他。
他身上还穿著整整齐齐三件式西装,显然是楼下会议一结束就直接过来的。
书房很大,从门口到我站的墙角,大约等於篮球场对角线那样的距离。只见他左手拿著文件夹,右手插在裤袋里,从容缓步地向我走来,那神情是绝对的自负和潇洒,星光大道上的影星也比不上。
在我面前站定,他把文件夹随手放在身边架上,眼角眉梢飞扬,嘴边也挂著笑。
他笑得很浅很轻,却漂亮得不得了。
我头都晕了,不相信他会这样冲著我笑。
我用力眨了几下眼睛。
见我这样,他笑得更深了,还笑出声音。
心脏......在胸口重重摔了一跤。
真是的!居然看到出神,都忘了要摆出「不甩」的表情!
我赶忙抿紧嘴角,亡羊补牢地将整张脸绷起来。
他走到我身边,摸了一下我的头发,亲了一下我的额头,然後轻轻地,很轻很轻地,抚摸我的脸颊。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他低头看我的眼睛才真要命,又像疼惜,又像纵容,让我觉得难受极了。
真的,我的胸口难受极了,像被奇怪的东西涨得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而且也真的溢出来了。
我的眼泪,一颗接著一颗,大颗大颗的,从眼睛里掉出来了。
这真是太太太扯了,莫名其妙的我哭个什么劲哪?!
但没办法,我就是哭。
没命的哭。
哭著哭著还想起许多窝囊和肮脏和辛酸和讨厌的事。
第一次被捅屁股的羞辱、服务不周被客人冷言相讥的委屈、被老师询问家庭状况时闪闪躲躲的心虚,还有因为放不开而被老板责骂的胆颤,一想到这些,我的眼泪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地夺眶而出。
曾经听人说过,每一次强忍下来的眼泪,身体没办法吸收,就都积在一个叫做蓄泪池的地方,等到积满了就爆发。
像水库一样。
我不记得有多久没哭了,看来蓄泪池早就积爆了。
我哭得声嘶力竭,哭得喘不过气来。
他一只一只扳开我紧抓著书的手指,把那本批判什么的理性拿开,双臂紧拥住我,无声地安慰我。但愈是这样安慰,我哭得就愈是厉害。到最後什么委屈都涌上来了。爸爸打我,妈妈遗弃我,同学不理我,甚至就连小时後被隔壁那条大黄狗追著跑的鬼事都在心里重新倒带上演一次。
人一这么哭,头就发晕发涨,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真的是哭得天昏地暗哭得没个底限。
我只想要有人安慰就好了。
12.
很困难地睁开眼睛,懵懵地想了又想,好久之後,才明白自己哭过,还把眼睛哭肿了。
哭得头晕脑胀双腿发软的时候,是他把我抱到床上来的。我躺在床上还一直哭个没停,後来怎么睡著的都不知道。
我移开他的手臂,悄悄坐起。
他睡得可真香甜,舒展开的眉宇间,隐隐有些稚气。但除此之外,仍旧是张成熟体面,充满男子气概的一张脸。
我多希望自己也能有他这样的脸。
多希望也能像他一样,有著严肃的浓眉、深凹的眼窝、挺直的鼻梁、薄而有型的唇。
最羡慕他从鬓角到下颚那些胡须剃净的痕迹,充满了阳刚的魅力。
我只敢在心里偷偷这么承认:他可真是好看极了。
床头夜灯的微光,映在他的脸上,像是敷上一层细细的蜜蜡,把轮廓线条描绘得柔情满溢,不再冷漠也不再骄傲了。
他是童话里被诅咒的王子,才刚断气,还新鲜著。
而在这座神秘的古堡里,一切都还维持著旧世纪的模样,他的面容,也还维持著生动和温热,只要一个吻,就能让他苏醒复活过来。
只要一个吻............我的...吻............
吓!
疯啦?!
刚刚出现那个念头是什么?吓死人了!
我捂著嘴,在手指上用力咬了好几下。
一定是哭得傻了,才会冒出这种奇怪的念头。
此地不宜久留,我蹑手蹑脚地翻身下床。
但双脚才刚著地,身体就被拦腰搂住了。
「小兔子,」他乍醒的声音更低沉了......「去哪?」...也更性感......。
我低著头,困难地咽了一下:「回家。」说完之後才发现,竟然完全忘了要做生意诶!
糟糕,真是太混了,老板知道了一定会骂死我。
情急之下我连忙捂住嘴补救地说:「做,做完再回家。」
但他只看了我一眼。
定定地看了我一眼。
「我送你。」
啊?!
我先是大吃一惊,随即就觉得很呕。
杰今晚和CK狂欢去了,家里又是只剩我一个人,说实在的我真不想回去。
可为什么嘴巴一打开就说要回家呢?
我也不知道啊!
今天发生太多诡异的怪事了。眼泪自己乱流一通,害我哭得七荤八素又睡得没个分寸,还把做生意赚钱的正事都忘了,眼睁睁推掉大手笔的金主,也推掉即将到手的营业冠军奖金.........
不过,话说回来,遇到这种莫名其妙狂哭的卖身男,谁也不会喜欢的吧.........我看,这次他是真的对我倒胃口了.........
我才不希罕,既然他都说了要送我,那就--
「好啊。」
没有召唤司机,他亲自开著积架跑车送我。跑车很炫,但我心情欠佳,看都懒得多看它两眼。
我一直盯著车窗外倒退的景物。
已近深夜了,周五夜晚的街道还是很热闹,一路上车声车灯熙来攘往。我想著杰现在不知在哪消遥快活,心情顿时复杂得很。
比起上次司机开车送我,回家的路似乎要短得多,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跟他说再见,就已经到公寓楼下了。
於是我机械化地自动开口:「.........谢谢你送我,下次--」
差点就说出「下次让我好好补偿你」的话,我蓦然住了口。
不会再有下次了吧?
一时接不下话,我盯著对街电器行的蓝色招牌灯发怔,脑袋里空空的,胸口反倒闷涨起来.........该死!该不会是蓄泪池又--
我忙低下头去,下巴紧紧抵住锁骨。
身边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
他的手臂伸过来,环住我的後颈,手指滑过我的脸,手指上湿湿的。
那实在是太离奇了的眼泪,流出来的时候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真是又恨又气这样的自己,我抵死绝不抬头。
手指离开了,绕到前面抚摩我的下颚。
他的脸凑过来,温热的嘴唇也凑过来,温柔又霸道地含住我的嘴,舔舐伤口那样地亲吻我,好像在我嘴里有著非常严重的伤口,必得这样亲吻才能治好似的。
而一被这样吻我就不对劲了。
我浑身发热,脑袋浑浑噩噩。我像是等待了很久同时又害怕极了,身体不断向椅背里退缩,嘴上却极其热烈地回应。
他更加欺身向我,一只手牢牢地拥著我,另一只手,探进我沾著模型漆的T恤,在我的胸前来回搓揉。
很快的我就想做了,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地想。
我搂住他的脖子,身体向上紧贴住他。我的小腹好热,热到都开始有点痛了。勃起的地方也是。
我情不自禁地低声呻吟,本来只是轻轻一两声气音,但是因为完全不去压抑,而他的手又伸进我的牛仔裤里,於是气音就变成夹带喘息的叫声,而且还愈叫愈大声。
我就这样一面发出任性的叫声,一面撒野地勾著他的脖子扭动身体。
在跑车有限的空间里,他趴在我的身上,困难地动作著,一声声粗重的呼息,在我耳边穿梭,吹得我心头发痒,还渗出一股极浓极甜的感觉。
不需要太多润滑和爱抚,我就已经很湿了。我的两腿膝盖兴奋地发著抖,脸颊在他的胸前衬衫上紧搓乱揉,恨不得钻进他的身体里。我从来都没有在车上做过。这种事,是学生情侣和偷情男女才爱做的,我可连想都没去想过。
也许就因为这样,我激动地难以自己,没有多久,就无法控制地射在他的手心里。
好舒服喔。
我轻叹一口气,还想再要更多更多.........但他却停住了。
他骤然放开我的身体,移开我挂在他脖子上的手臂,用力在我嘴上亲了一下,快速把手擦乾净。
我瘪下嘴角,还来不及失望,就看见他把身体挪回驾驶座,重新发动引擎。
车子一下子冲了出去,我一颗心,飞也似地冲进夜空里。
沿著来时的路途飞驰,每一个红灯都不停。
除了排档和转弯之外,他只用单手开车,空出来的那只手,始终紧紧地握著我的手。
想到要回到他的床上,继续刚刚那些事,我既期待又羞赧,眼睛飘忽地望向车窗外,手指轻轻地勾住他的手指。
13.
心里什么也没想,自然而然就把自己交出去了,就连是自己是在赚钱这件事也都完完全全忘记。能够什么都不想的做爱,真的是好舒服好舒服喔。
不讨好,也不做作。这些全都不需要。我闭上眼睛,任他吻遍我的全身,任他抚摸每一寸肌肤。随便他,要怎么做都随便他,我反正嗔著喘著,扭著动著,反正不管做什么都会得到回应的呵护和宠爱。感觉好极了。
我整颗心都变得甜了起来,笑容也甜起来,声音也甜起来,我就像是掌管世间所有糖果的天使那么地甜。
我们做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像坠入深海又飞出大气层那样过瘾,汗水和体液沾满彼此的身体,那气味混合起来竟是异常地甜蜜,和煽情。
终於,我昏昏欲睡地趴在他的胸膛上累到不行,身体也深深陷进他两腿之间没一点缝隙。
天已是蒙蒙亮了。
「小兔子。」他低声唤我,声音真好听。
「嗯......」
「待会你继续睡,睡醒了,莫先生会来招呼。」
莫先生就是管家,这我知道。「唔......」
「需要什么就告诉莫先生,不要难为情。」
嗯......我疲惫至极地打了一个大哈欠,他稍微调整姿势让我好睡,又继续说:「我中午要飞墨尔本......」
「墨尔本?!」我耳朵突地尖起,头也像土拨鼠一样竖起来。
他微笑点头,摸摸我的头示意我继续睡。
可是!墨尔本耶!我怎么睡?墨尔本在南半球耶!他怎么能用那种「我要去超市」的口气说呢?!
还说呢:「我不在的时候,你要乖。」说著又摸摸我的头。
我一扭肩闪开,咬起牙关:「你要『不在』多久?」
「大概三个礼拜。」说完又加了一句:「至少。」
三个礼拜。
至少。
............那是多久?
很久吗?
还是很快就会过去?
我睁大眼睛算来算去,算不出半点头绪。
睡意全消了,而且没来由的烦躁起来,我挣开他的手臂溜下他的身体,抓起被子翻向一旁。
背对著他。
「怎么了?」他问,手掌在我裸露的肩上滑来滑去。
不知道!就生气!我忿忿地把整个身体都塞进被子里。
14.
今天是他去墨尔本的第十一天。
最近生意清淡。更准确的说:是根本就没有生意。不过,反正我也没那个心情去管,因为......因为......因为,因为作业很多。
15.
今天是他去墨尔本的第十九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如果问莫先生的话,或许就会知道。
莫先生给过我电话号码,说过我有「任何事」都可以打电话找他。
但我没有打。
谁叫他把电话号码给我的时候要说:「想念先生的时候也请告诉我」呢!我才不想!谁会想!
............讨厌的莫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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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47 个人很喜欢的BL文之一~~~ 啦啦啦啦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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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15 是偶爱的温馨文哪!
ms还有一篇相关的文,是写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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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EENPARK的《小兔子》全部转完了
希望大家看了喜欢:s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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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兔子》--greenpark
继续15.
16.
今年冬天,风吹得特别猛,雨也下得特别勤。风和雨合作无间轮番上阵,把天气搞得极冷无比,起床也变得困难无比。
感谢神,今天又是可以赖床的礼拜六,我紧拥棉被,背靠著墙,像一颗藏在豆荚里的豌豆那样呼呼大睡。因为我只是一颗豌豆,外面的世界的风风雨雨都不能打扰我。我心安理得赖床,还不时做著美梦。
「小兔子......」梦中的声音温柔地唤我。
一声又一声唤我。
我弓起身子,脸在被子上来回搓摩,意识很朦胧但是心里却明白,只要这样蹭著,就会有人用温柔的吻来安慰我。
我更加撒娇地弓起身子。
「他妈的死兔子!你想睡到世界末日是不是?!」
啵!
我像泡沫破裂般惊醒。
亮晃晃的房间,指著上午十一点的闹钟,还有一脸狰狞站在床边的杰。
温暖的豆荚不过只是个梦。
「坐著干嘛?还不快起来洗脸!」杰很凶地拉开我的被子,还踢了我一脚。
「唔......」我揉著眼睛,缓慢地翻身下床。
杰吃吃笑我,说没见过动作这么迟缓的兔子,还跟在我的身後到浴室。
「喂,我要尿尿你别看啦。」我唰地把浴室门拉上。
「希罕哪,没人要看你才紧张吧。」杰在门的那边冷嘲热讽。
一句话说得我心里直犯嘀咕。
真的,最近真的什么生意都没有,说实话我也蛮担心的,所以才约了杰,今天无论如何一定要陪我去买皮耶的生日礼物。
记下客人的生日,偶而送些小礼物,是老板教我们巩固客源的方法,这些礼物通常能带来加倍的回报,因此杰和我向来奉行不悖。
皮耶再过两天就要来了,而他的生日是在下个礼拜。上次,他在回国前说过,要和我一起共度今年的生日,要开两瓶顶级红酒,要租下市郊的渡假别墅,要请饭店外烩调制烛光晚餐,还要把音响搬到草地上,在草地上升一盆火,把音乐开到最大声,然後在乐声中和我不停地激烈做爱,做爱,做爱.........C'est bon!(法语:好棒!)
C'est bon你的大头咧。
我只有腰部以下疯狂而已。而且也只是虚伪的疯狂而已。疯狂的表情,疯狂的动作,疯狂的叫喊声,全都是虚伪的!假的!现在只要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头都快要炸开了!
17.
我对挑选皮耶的生日礼物兴趣缺缺,再加上杰既是超级购物狂,又是讨好客人的高手,所以乾脆就让他全权做主。
杰在考虑很久之後,终於决定买一组设计简单的白金袖扣送给「因为是古董商所以眼光一定很高」的皮耶。
都说女人逛起街来是很恐怖的,其实有些男人也一样。
杰就是。
我们沿著名店街一间接一间逛,很快地我就腿麻脚酸不想再走了,但杰却像是靠著太阳能发电似的,精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每当我提议要找地方坐下休息,他就应付地说好好好,说著就又拉著我进另一家店。
几次这样下来,我已经是又饿又累又不耐烦了。当他再度推开玻璃门的时候,我说什么也不肯移步进去。
「好嘛,逛完这家就带你去吃东西。」杰推了我一把,敷衍地说:「我叫店员煮咖啡给你喝喔。」说完就硬扯著我进门。
店员看见我们,都热烈地迎了上来,还在杰的要求下,张罗著招待现煮咖啡和巧克力饼乾。这种宾至如归的亲切待遇,当然是花了不少钱才换来的,只不知道又是哪位客人倒了楣。
杰在试衣间里和穿衣镜前来来回回,店员又是挑衣服又是找型号的,忙得不亦乐乎,我没有特别想买什么,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喝咖啡。
喝完一杯咖啡,杰选的衣服才试穿到一半,我坐得实在无聊,索性站起来随意晃晃。
才没走几步,眼光就被墙柱上的照片吸引住了。
那是一张半身近照,照片里的男人,穿著一件深色四颗扣西装,白衬衫的硬领上结著白色领带。他骄傲地微抬下颚,一双眼睛向下俯视,检视自己有著修长手指的右手。
那似曾相识的眼神,让我的胸口一下子就纠结起来。
第一次遇见他,在希尔顿的电梯里,他就是用这种眼睛看我的。
那双肆无忌惮打量的眼睛,不仅有著逼人的冷漠,更有著震慑的力量,让我讨厌极了又害怕极了。
但是後来,我看过他不同的眼睛。
抱著我抚摸我的时候,他的眼睛像是融化了的冰洋,低温却波光汤漾。面对著我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像是深遂的湖水,里面藏著温柔的倒影。一见到他这样的眼睛,我就会变得很坏,很怪。我发脾气,乱哭,无理取闹,而他总是若无其事地摸摸我的头发,搂住我把我藏进他的胸膛里。我的吵闹他当是小猫乱叫,叫过就算了。
......今天是他去墨尔本的第二十二天。
已经超过三个礼拜了,他还没有回来。
他还没回来吧?
他如果回来了一定会找我的,对吧?
「喂!你干嘛啊?!」忽然听见杰在耳边低吼,害我吓了好大一跳。
才刚回过神,妈呀,又被自己吓了更大一跳。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架上的衬衫被我揉在手里捏成一团,我的脸也贴在上面,又闻又蹭的.........
18.
走进「三只小羊」的时候,杰和我都闷闷地不说话。等到侍者点完餐离开,他就劈头盖脸地吼我:「你什么毛病哪?!」
我知道刚刚那样害他很糗,不过也没必要对我这么凶吧。
幸好茶点很快就送来了,我趁著有人在旁边壮胆,皱起眉来斜了杰一眼。
杰看看我,又看看倒茶的侍者,恨恨地不说话。
结果侍者一离开,又是我倒楣。
「你他妈的花痴啊?!」杰用这种讨厌的话骂我。我正在喝桔茶,一听之下立刻被烫到。
我放下茶杯,用餐巾捂住发疼的上唇,口齿不清地迁怒:「烫告恶啊!」
「哼。白痴。」杰把头一撇,点起一支菸。
杰不理我,我也不理他,把蛋糕盘子挪过来,自己先吃了算。
正要拿起叉子,突然想起,他要出发的那天凌晨,我好别扭,一直背对著他躲在被子里,好说歹说都不吭声。後来,他唤人进来,在窗边设一张小圆桌,用香喷喷的草莓牛奶和草莓巧克力蛋糕,好说歹说的才哄了我起床。
我们披著浴袍,在三十五层楼的窗边早餐。我坐在他的膝上,吃著他用手剥下来的蛋糕。他的手指,和巧克力和草莓和蛋糕一起,伸进我的嘴巴里.........
我放下叉子,试著剥起一角蛋糕吃。手指触碰嘴唇的感觉,就像那天一样,让我从脖子到耳朵都热了起来。
「小兔子。」
听见杰叫我,我悠悠晃晃地抬起头来。
「你干嘛脸红哪?!」杰尖声怪叫。
我垂下兀自发烫的脸,尴尬地拿起叉子。
杰不知道为什么哼了一声。
「哼什么啊?」我咽下蛋糕问。
「猪头。」
「干嘛骂我?」虽然已经被杰骂习惯了,但是无端被骂我还是会生气的。
杰悻悻然瞪著我,狠狠吸了一口菸,又狠狠地吐出烟。「自己陷下去了都不知道.........猪头.......比猪还笨!」
什么陷下去了?陷到哪里去了?杰在乱讲什么啊?
看见我瞪著眼睛,杰很用力地把菸熄在烟灰缸里,用力的程度,像是要在缸底戳出一个洞才甘心。
「你喜欢上他了,自己不知道吗?」
我一听之下愕然,下意识摇头。
「哼,所以说你蠢嘛。猪头。白痴。」
我更加用力摇头。「才没有咧!我哪有!」
「你还敢说!」杰沉著脸,手指关节猛敲桌面。「跟个花痴一样,还用脸搓人家的衬衫,你敢说你不是在想他?吭!」
「你...你......」杰真可怕,我心里在想什么他竟然都知道。
我的脸颊烧烫,手指尖却冰凉凉的,不过脑筋一转,我立即理直气壮地辩解:「那是因为他很会做嘛!你又不是不知道!」
「喔,你就这么欠干哪?」杰瞟了我一眼,恶毒地说。
「你骂个屁哪,」听他这么说,我真的火了。「是你叫我把自己交出去的诶!」明明就是杰的主意,现在却又这么骂我,真是太过分了。
「是啊是啊,把自己交出去啊......」杰拿起小匙在茶里搅了搅,突然又把小匙往茶盘上一扔,恶狠狠地说:「我有叫你把心也交出去吗?」
「我才没有把心交出去!」我也很凶地回他。
「你还不承认!」
「明明就没有!你神经病!」
「......」杰瞪了我一眼。「妈的。」
我们各自喝自己的茶,谁也不说话。僵持沉默了很久,杰先开口:「好吧,你没有陷下去,只是被干得太爽,神魂颠倒了。」
「.........」虽然很难听,不过,这种说法我还比较能够接受。
杰叉起一小块蛋糕,不经心地问我:「他怎么做的,让你爽成这样?」
「啊?做......就...做嘛.......」我的耳朵又热起来了。杰干嘛问这个?难道还要我再现场转播一次吗?
「怎么做?他超会打嘴炮是不是?还是他的那个特别大?还是他太会舔了?还是--」
「杰!」怎么说得这么露骨嘛,真是吓死人了。
我慌忙左右张望,看看有没有人在听我们说话。幸好今天客人出奇地少,附近的座位都空著。「你小声点好不好?!」
「只能做不能说吗?」杰歪起嘴笑。「干嘛一讲到他就坐立不安,你已经被搞到屁股痒啦?」
「你才屁股痒咧!」听得刺耳极了,我从牙缝里洴出这句话。「根本就不是像你说的那样!」
「哦?」杰扬起眉毛,耸著肩。
我见他摆明了不信我,心里更是有气。「你别把每个人都想得那么低级,我跟他......我们有一次根本就没做!是他说不要做的。他帮我暖脚,还用手指梳我的头发,我睡著的时候他不吵我,我不想做他就送我回家。他根本就不是那种色迷迷只想占便宜的人!」我一口气说完,胸膛剧烈起伏著,几乎缺氧。
「啊......是这样吗?」杰轻飘飘地从鼻子哼著说。
我看见他一脸诡异,正想举出更多例子证明,他却细声细气问了一句:「那,要不要让皮耶帮你暖脚,导演帮你梳头发,秃头喂你吃蛋糕哪?」
煞那间,我像是被一桶冰水浇到,又像是被一阵暴雷劈到,全身又僵又麻。
杰紧接著又问:「还是让钢铁小开抱著你,哄你睡觉?嗯?」
我靠在椅背上,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样很恶,对不对?」他问。
我颓丧地点头。
「可是对象如果是他,你就开心得像个花痴呢......」杰叹了一口气,两只眼睛紧盯著我:「你还说你没有陷下去?」
我无地自容地垂下头,眼前的景物瞬间失去焦点,拼命忍也忍不住的眼泪,一滴接著一滴,下雨一样地淋在蛋糕上。
「我们是不能喜欢上客人的,你忘啦?」杰在说「客人」的时候,还特别加重语气,让那些字划破空气,直直戳进我的胸口。
「可是.........」
我才刚怯懦地张开嘴,杰立刻又柔著声音问我:「还是,你已经忘了BB的事?」
我的胸口霎时更增剧痛,痛得完全没有办法呼吸。
BB的故事是教训,也是禁忌。
他是我们刚入行时就认识的男孩子。
他爱上了一个有名望的客人。
因为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卖身男孩,所以当他恋爱失败,身心俱毁的时候,没有人同情他。
变心的爱人不会,同行的男孩也不会。
杰和我曾经去戒毒所看过他一次,那时他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一点都不漂亮了,但是,他的眼睛却还是异常地清澈有神,就像上等的宝石一样。
我们约好了,等他成功离开戒毒所,杰和我就要请他去最高级的俱乐部大玩特玩,疯狂庆祝,把不愉快的事全都忘掉。
但BB终究没有离开戒毒所。
他离开了这个世界。
趁著深夜,他用一条皮带,把自己勒死在厕所里。
19.
在他去墨尔本的第二十三天,杰带著我向老板要求,从此回绝掉他的生意。
「......所以,他不能再接那个客人了。」简单明确的解释之後,杰还顺便作出结论。
老板听完之後,喝了一口啤酒,没有说话。
杰看了我一眼,我低头看指甲,於是杰又说:「反正他付钱大方,又没有特殊癖好,接替人选应该很好找的。」说著还想提出建议名单,却被老板摇手打断了。
要说服老板似乎不如想像中容易,杰继续努力:「小兔子很乖,他昨天才特别为皮耶准备了生日礼物呢。」说完便对我使了个凌厉的眼色。
我见状只得结巴地接下话。
「嗯老板...我......我真的,不能再接那个...客人了,不过,我会,加倍努力工作......」我咽了一下,呆滞地继续:「...那个,皮耶生日,他明天就要来了......他说,他说过,说下次来还要再找我......嗯,我会,特别用心陪他,玩.........」
不待嘴笨的我说完,老板比出手势中断我的话。
「皮耶昨晚打过电话来约时间,可是......」老板把下巴撑在合握的手背上,停顿了好几秒。「我帮他安排了别人。」
听见这话,我藉著从口袋里拿菸,暗地里偷偷松了一大口气。
杰却是锲而不舍地追问:「他为什么突然换人?」
「不是他要换,」老板推了一下墨镜,又是隔了好几秒才开口:「是被我挡下来了。」
我刚叼上嘴的菸立即掉下来。「什么?!」
老板苦笑一下,两手一摊。「指定你的客人从一开始就交代了,不能再让你接任何生意。」
「你还真答应他啦?」杰尖起声音,问得相当不以为然。
「是啊,老板是你又不是他了。」我当然也很不满。不过,原来没有生意上门并不是因为我冷门,而是被老板挡下来了,我因此宽心不少,语气也就没像杰那么坏。
谁知道老板实在很没天良,居然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既然知道我是老板,难道不知道谁是我的老板吗?我告诉你,付最多钱的人就是我的老板!我老板说什么,你们就听什么,这还用得著教吗?」
对我说出这种话的老板既犀利又势利,我真是被他气到了。
「不过就是有钱人嘛!」我反唇相讥。
「你得罪得起有钱人吗?」老板问。
我得罪不起。只好翻起白眼,从鼻子里哼一声。
见我这种反应,老板当场眼睛一瞪,摆出道上兄弟逼良为娼的嘴脸。
「你他妈的找碴啊?出来混这么久了,还跟我装清纯!」
我被老板吼得一愣一愣的,全身冷汗直流,再也不敢吭声。
「上了床闭上眼睛,做就是了,难道你工作还要看心情、看对象、看天气吗?」老板端起啤酒,喝了几口润喉,又继续骂:「做一个客人赚三倍的钱你不要,给足面子指定你的生意也嫌,你还真以为自己很吊?有本事的话,干嘛不到街上去卖啊?」
老板骂得剑拔弩张,我听得面红耳赤,就在这个时候,杰突然冷冷地插进一句:「是啊,我们乾脆到街上去卖算了。」
乍时听见这句冷飕飕的话,骂人的和被骂的人都傻住了,愣了一会儿,老板才呐呐的说:「杰,你别插嘴。」
语气温和得不得了,跟之前吼我的凶残简直判若两人。
「哼。」老板都这么低声下气了,杰却是丝毫不甩。
「真感慨哪......」他一边拨玩手指,一边心不在焉地说:「这么听你的话,这么努力赚钱,现在只不过请你帮个小忙,就被骂得跟狗一样。」
「杰,不是,咳......」老板不知怎么搞的,突然也变得嘴笨起来。「我有生意压力,更何况,对方,也不是简单人物。」
「是嘛,唉,就是啊......」杰换只手玩,又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谁叫我们後台不够硬呢。有老板却跟没有一样,这跟到街上卖有什么区别啊?」
听得老板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手里紧紧捏著啤酒罐。
过了半晌,杰又开口了:「不过,到街上卖也未免太没格调了,」说著还转过头来瞄了我一眼:「又脏,又危险......」
「就是啊!」老板终於找到切入点,忙不迭地搭话:「条件这么好,哪有跑到街上乱卖的道理!」
杰拍拍双手,灿然一笑:「老板说的对!」
还以为超级红牌回心转意了,老板微笑地喝著手里的啤酒,还来不及说话,杰又冒出一句:「我和小兔子应该跳槽才对!」
噗。
听见杰要跳槽,老板立刻被啤酒呛到。
「咳咳--咳,别开玩笑!」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杰脸色一凛,翻脸的速度不逊於老板。「他有麻烦,你却不能出面摆平,我们跟著你有什么意思?不如跳槽算了。反正条件这么好,难道还怕没人抢著要吗?」
「你这...你这是......」老板急得说不出话,眼睁睁地看著杰嚣张地伸了个懒腰,又眼睁睁地盯著杰站起身踱来踱去。
「老板,一句话,不要这啊那的,倒底行不行哪?」
老板的眉头锁得好紧,性格的脸也一下子变得苦兮兮的。
「不行就算了!」见老板半天逼不出一个屁来,杰倏地转身,一把拉起目瞪口呆的我。
「知道了。我会处理的。」终於,老板咬著牙开口了。
一听这话,杰的脸像变魔术一样,立时堆满桃花般的笑容。「早说嘛。」还挨到老板身边,坐上沙发扶手,搂住他的脖子。
「老板你可要说话算话喔!」说著,状似亲匿地在他两颊上各亲了一下。
老板有点受宠若惊地笑了,不过眉头还是紧锁著,看起来真有点滑稽。
都已经把老板搞得威严扫地了,杰的捉挟却没有到此为止,临出门的时候,他抛出飞吻,甜腻腻地又加了一句:「那这次,就请你『好、好、努、力』罗!」
20.
走出白鲸饭店时,我对杰的敬佩升到了最高点,他竟然能把凶狠的老板堵得说不出话来,真是太厉害了。
「......原来老板不过是只纸老虎,害我还一直对他百依百顺的,真呕。」对杰歌功颂德的同时,我也不忘顺便奚落老板两句。
「你懂个屁!」杰白了我一眼,没好气的说:「我可是冒了好大的风险!」
「怎么会?他明明就被你骂得屁都不敢放嘛?他就怕你跳槽啊!」
「猪头!」杰抬起腿来,轻轻踹了我一脚。「跳槽?跳去哪儿啊?这圈子这么小,人心又坏,如果老板记恨报复,我跟你都别想再混啦!」
「啊?纸老虎这么厉害?」
「废话,黑道白道不打点好,能赚这么多钱吗?你想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在他这里卖?还不就是因为他稳嘛!」
「那你还敢对他那样大呼小叫的?!」原来过程这么惊险,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都是你啦,赔钱货,烂屁股......」杰抿著嘴笑,停下脚步又踢了我两脚。
「你别笑!」我真的有些慌了。「万一老板记恨怎么办?他现在是不是在生气啊?」
「怕什么啊?胆小鬼,难怪人家说你是兔子。」
「不行啦杰,万一,真的......」我越想越不妥,停在原地不动。
「不会有事的。」杰从裤袋里伸出手来,狠狠地捏了捏我的脸,又搭著我的肩膀,拖著我向前走。「老板哈我哈得要死,你看不出来啊!」
「老板对你?!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有让他怎样吗?」
「我干嘛要告诉你?」杰神神秘秘做了个鬼脸,自顾自走著。
我忙追上去。
「说嘛说嘛,那,CK呢,你现在不是跟他在一起吗?老板知道吗?」
「谁管他呢......」杰话锋一转,突然转头问我:「喂,你那个鬼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摇摇头,什么那个鬼嘛,人家他的手很暖的。
「你告诉我,你跟老板--」
「真是的......」杰根本没听我说话,自言自语地盘算:「我下个礼拜就要去日本找浅野了,偏偏你又那么猪头猪脑--」
「我哪有诸头猪脑!」我忍不住抗议。
「没有吗?」杰满脸不以为然。
「我每次都考第一名!」
「好吧,那就第一名的猪头猪脑吧,你高兴就好。」
什么嘛,竟然说这种话!
21.
浅野对杰迷恋的程度超乎常人想像,回国还不到两个礼拜,就一再透过老板,要求杰去东京找他,对於这只大鱼,杰自然不会放过,配合周末向学校请了四天假,趁著浅野的热情烧得正旺,出发到日出之国捞金去了。
杰前往东京的第三天,他去墨尔本的第二十八天,在冷风冷雨交相肆虐的礼拜六,我终於接到老板的回音。
电话里,老板的声音又冷又硬,显然把之前杰对他大呼小叫的帐都算在我的头上。他说,临时接到通知要我去赴约,约的是下午二点半,如果我不想再接他的生意,最好就趁这个机会说清楚。。
这就是老板处理的方法。
叫我自己出面摆平连他都搞不定的事。
如果杰在的话,他会这样对我吗?他敢吗?
我又呕又气,却没那个胆子质疑他的安排,只好自认倒楣答应下来。
......等杰从东京回来,看我怎么报复他。
22.
二十八天。
他去了墨尔本二十八天。不知道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都做些什么?
有没有想我?
我可是想死他了。
一想到他就恨得牙痒痒的。
这漫长的二十八天,我不仅日子过得水深火热,情绪更是高低起伏像是坐了一百趟云霄飞车。现在好不容易盼到他回来,我见到他的第一件事,却是要告诉他,以後都不能再见他了。
老板摆明要我自行解决,杰也挑在这节骨眼去日本消遥,告知的压力、谈判的成败,全都要由我一个人来承担,而我偏偏又是那么孬的人。哼哼,这可真是太好了啊。
为了让自己坚强起来,我只好在心里积极培养仇恨:
都是他,都是这个人在作怪。
他阻挠我赚钱,还打乱我的生活秩序。
我一定要摆脱他,一定不能再对他产生一丝好感,否则下场难保不会像BB一样惨.........。
跟在莫先生的背後,我的信念随著每一个踏下的脚步,变得愈加坚定。推开卧室的白门时,我深吸一口气,又忿忿地吐出来。
这时候,我已经像讨厌老板那样地讨厌他了。
可谁知道,才一开门,我的意志就哗啦哗啦地溶解了。
我对他的讨厌,全部都溶解不见了。全部。
我好想好想冲上去抱住他喔。
我是费了好大力气,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牢牢钉在原地的。
他才刚洗过澡,头发还湿湿的。他身上穿的白色浴袍,就是临出发前喂我吃蛋糕时穿的那一件啊.........
房里有两位男仆穿梭地忙著拆开行李,整理待洗衣物,莫先生还领了另外两位进来,迅速将各式各样包装精美的礼物堆成一个小山.........
他是一回来就找我的!
天哪,一想到这里,我的眼眶也热得像是快要溶解了。
他把擦过头发的毛巾递给身旁的人,热切地看著我,要我过去。
南半球正是夏天,他晒黑了些,变得更好看了。
我只得更加用力,把自己钉著不准动。
见我没有动作,他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移步向我走来,房里的人全都在他的示意之下离开了。最後一个离开的人,在我身後掩上门,很轻的关门声,却让我的身体震动了一下。
其实,我全身上下都在剧烈地颤抖。
他伸出手想拥抱我。
我後退一步,强抑住哭意急急地说:「别过来!」
声音很难听。
他不解地皱起眉,眼神也不再像我刚进门时那样殷切了。
我好难过喔。
再这样下去,我会崩溃的。
「...我...我......我我...我.........」我想赶快把话说完了走人,怎奈却是语不成句。心里一急,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小兔子?」他用双手扶著我的肩膀,像要止住我这吓坏人的颤抖。
「别碰我!」我的声音充满恐惧,真怕自己会背离此行的目的。
我来是要告诉他,一定要告诉他,以後不再见面了。我来,不是要让他抱,更不是要和他卿卿我我玩体温交换的游戏。
但是一看到他的眼睛我就不行了。
我只好低下头盯著自己的球鞋,用像是被人掐著喉咙的那种声音,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著说:「我,不跟你做,再也不跟你做了。」
说出来了。
我垂下肩,紧咬住嘴唇。身体在这瞬间被掏空了,再也不剩下什么。
「好。」他毫不考虑地答。
我忘记自己正处於极端痛苦的状态,惊讶地抬起头来看他。
「不做也没关系。」他说,伸出手来把我整个人搂进怀里,就像之前在书房里哄我那样。
才刚沐浴过的清洁香气,混合著他的身体味道,侵入我的鼻腔。我心里一阵凄楚,眼泪终於掉了下来。他没听懂,根本就不是什么做不做的问题,而是我不能再看到他了,绝对绝对不能了。
我推开他,气自己也很气他,气上天的愚蠢安排,气这整个混蛋世界。
「你听不懂啊?!」我用手背抹去眼泪,哭吼著说:「我再也不接你的生意了!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就从今天开始!现在!」
他听後不说话,隔了数秒才又开口:「为什么?」和我激动的吼叫相较,他问得实在很沉著。
「因为,因为--」因为我不能喜欢上你啦!笨蛋!不过这当然不能说,於是我只好说:「谁教你......谁教你要串通老板不让我做生意!」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脸上又恢复那种星光大道的自负。
「我也正想跟你谈这件事。」说著,牵过我的手,又把我拉向他的胸前。
这个人!轻而易举又模糊了问题的焦点,更糟糕的是,我在心里开始升起一种逃避的想法,想就这样糊里糊涂躲进他的胸膛,什么都不要管了。
真的很想什么都不管了,但是BB的脸、老板的脸、杰的脸,却像幻灯片似的,交互出现在我眼前。我一阵气苦,用力推开他,忍无可忍歇斯底里地嚷起来:「就说了不做了你还这样!你--我讨厌你!」
真的好恨自己,为什么非得要说这些话呢。
我哭得两眼眼泪齐飞,耳膜嗡嗡作响,挣扎著躲开他,挨向门边,从牛仔外套口袋拿出手机,喘著,手指颤抖著,按下老板的电话号码。
「你现在就,打电话,告诉,老板,说你答应了,快点!」说完就把手机塞给他。
他接过手机,看也不看就按下C键,收进浴衣口袋里。
我急得当场直跺脚。
当他再度上前拥抱我的时候,我已经几近疯狂了。我扯开喉咙放声大哭,还语无伦次哇哇乱叫。
「放开!放开我!我不做!不跟你做!你会害死我的!你会害死我的!」
而他俯下身紧抱住我,手指不停擦拭我穿流不息的眼泪。我在他的胸前拼了命地挣扎,不停地挣扎,像个溺水的倒楣鬼。
「别哭了,你的声音都哑了。」他用脸紧贴著我的头发,低沉的声音云雾缭绕地在我耳边盘旋。「先停一下......要不要喝热巧克力?」
我一口气喘不上来,哭声稍止,他又问:「还是草莓牛奶?」
看过奸诈的大人哄小孩子没?
小孩子哭著叫著嚷著抗争著,气得血液都要从暴红的脸上喷出来了,可大人却是面色不改,还拿出诱惑的法宝,顾左右而言他。
他就是用这种方式哄我的。他当我是小猫乱叫,吵完就没事了。我这快要把自己折磨死的天大烦恼,他根本就视而不见。
我气死了。
我的自尊破裂,人格也分裂。一半的我想要留在他身边,一半的我想赶快逃之夭夭,而这样的我,还得要承受决堤的绝望情绪,还得要和他拥抱的臂弯打仗。
我真的快要疯了,挣扎得就快要没有力气了,我绝望得头都昏了,猛然一推顺手挥出一掌。
正好打在他的脸上。
嗡嗡嗡嗡嗡.........
这一掌像是打在我自己脸上,在对视无言的静默中,脑袋里不断出现可怕的回响。
完全忘记了哭,我痴呆地站著,两只膝盖都软了。
那张骄傲的脸,肯定从未遭受过这种待遇,他自己都不可置信,一时反应不过来似的怔怔看著我。
「...对...对不........ 」打人总是不对的,我抖著嘴唇想要道歉,但是--
「啊!!」
一股强大的力量把我拉向前去,下一秒钟,我整个人扑倒在床上。
他跨上床边,扯下浴袍衣带,把我双手拉起,手腕交缠地紧紧捆绑住。
我吓傻了。
这种双手都被举到头顶绑住的姿势,是我最恐怖最黑暗的梦魇。
我被硬上过一次。
那时候,我才刚入行不久,那个客人是很有名的作曲家,戴著细框金边眼镜,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我怎么也没想到,脱了衣服之後,他就变得好恐怖。
他就像这样绑著我,什么润滑和前戏都没有,就硬上。我叫得愈是痛苦,他就愈是兴奋。事後,他向我道歉,还给了我好多钱。他说他并不是每次都这样,是因为看到我的脸忍不住才这样的。
我他妈的我的脸是怎么了?我疼痛流血,连续好几个晚上被恶梦吓醒,这难道都该怪我的脸吗?
我恨死了那个客人!恨死了那种跟强暴没两样的做爱!而现在......现在又......又要被............
我闭紧双眼,身体簌簌地发抖。我想恳求他,求他千万别那样对我,可是我太害怕了,害怕得连声音都吭不出来。
手被绑住之後,我被翻过去趴著,脸埋在枕头里,一声一声心跳,扑通扑通地撞在床垫上。
我真希望自己赶快晕死过去算了。
这时候,「啪」的一声。
他居然!他居然打我的屁股!!
总共打了三下。
打完之後,他将我翻回身面朝上躺著。他用手撑著床,低垂著眼睛看我。
就这样。
预期中会遭逢到最可怕的危机,就这样过去了。我心头一宽,嘴角一撇,窸窸窣窣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在朦胧的泪光中,我似乎看见他强忍著笑摇了摇头。不过这也可能是我眼睛花了。反正,他又俯下身来吻我了,而且因为我的手被绑住,他吻得可真是畅行无阻。
我的鼻涕眼泪都沾上他的脸,他也不嫌脏。从床边抽了几张面纸帮我擤鼻涕,擤完又继续吻我。
就像之前每一次一样,只要这么吻著,我就不对劲了。
我在喉咙里嗯嗯地呻吟,腰也焦急地扭动,我绝望而热烈地回吻,没有多久,就让他烧著了似的迫不及待。
我的外套被他掀开推到手臂上,衬衫被扯开的时候,一定还掉了钮扣,他是这么著急,著急到还来不及帮我将牛仔裤完全褪下,就又把我翻过身去了。
在衬衫和牛仔裤之间,他用嘴唇贴在我的臀间,热烈亲吻。
湿润的唇舌抚慰著我,粗糙的胡渣刺激著我,我没办法抵抗这样直接集中的挑逗,很快就勃起了,勃起的地方压在身下,随著每一次身体移动,让床单搓磨得既舒服又难受。
我的呻吟一次比一次还要大声。
如果不马上跟他做的话,我会死掉的。
他的手指动得很急切,趴在我身上热到极点的身体也是,从他粗重不规则的呼吸声中,我知道他已经快急疯了。
但他还是坚持著,忍耐著,一定要让我先适应润滑了才行.........
他就是这么样地爱惜我,爱惜到我都想哭了。
23.
滴滴答答的雨,打在窗玻璃上好大声,像是要把窗子敲破一样。寂静的房间里,只有雨的声音。
我陷在积水的温暖草丛,沉甸甸地不能动,鼻间还隐约闻到雨的气味。
空气凉凉的,身体却很热。
身体为什么这么热?
我睁开眼睛,又闭上。
不想醒来,我想一直这么睡。
昏暗的房间里,意识游游荡荡漂浮。我很想睡,我催自己赶快关掉大脑开关继续睡觉,可是心底却有一个著急的声音,不断吵著要我醒来。
终於,我醒了。
半醒著。
费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想起入睡前的片段。
「你乖乖睡。」他说。
「等我听完汇报回来,一起拆礼物。」他还说。
我的礼物?
为什么?
我继续回想,又花了好久好久,才想起那是他从墨尔本带回来的礼物。
对,他去墨尔本,去了二十八天,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感觉上却绝对不止。
他一回来就找我,而我来,却是要告诉他......说我不能再见他了............
然後,我就,我们就--
冷水浇头似的,我全醒了。
天哪!
我又跟他做了!!
我拉开被子,从床上跪起来。睡前一幕又一幕激情的画面,水银似地倒灌回来。
我又跟他做了。
又是做得血脉喷张气喘连连的。衬衫牛仔裤都还来不及脱掉,烧毁疯狂了似的。
我做得浑浑噩噩又叫又喘,我主动扭著屁股要这要那,还贪恋地让他在我身上到处亲来亲去.........
现在,我的衣服都被脱掉,摺好,放在床凳上,我身上什么也没穿,就只有他留下的吻痕。做爱的时候根本没空,他是在完事之後帮我脱衣服的时候留下这些吻痕的。脖子上,手臂上,胸膛上,小腹上,大腿上,到处都是。
这就是我「出面摆平」的结果。
哭得一塌糊涂,气得歪七扭八,结果却还是回到原点。
我根本就没办法说服他接受我的决定,我甚至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因为我是一个意志不坚、贪图快乐的烂人,我是既别脚又没原则的卖身男。
我是大笨蛋!
我滑下床,从床凳上拿起衣物穿上。
扣起衬衫时发现扣子掉了一颗,有点想哭,却掉不出眼泪。
经过在他面前这两次大哭,蓄泪池大概已经放乾了吧。现在连哭都哭不出来了,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我只打从心眼里瞧不起自己。
.........先离开这里再说。
这么想著的时候,瞥见刚刚躺著的枕头旁边,有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
仔细一看,是只小毛兔。
浅褐色的细毛柔软极了,胖呼呼的身体也非常可爱。
它扒著枕头,撅起屁股......那副德行.........跟我不久前趴在那里乱唉的样子......简直...简直............
我抓起兔子,回身往窗上砸去。
咚的一声,它跌落在地毯上。
屁股还是撅著。
可恶!为什么这么没出息?!
兔子跟我都是!
我转身开门冲出去,一路飞奔过池厅。
「啊,你......」一位男仆端著托盘从接待厅走过来,急急忙忙想要拦阻,被我侧身一闪躲开,盘上的茶具匡啷作响。
我快步跑出高耸的黑铁门,在电梯前拼命摁著按钮。两位男仆慌张追了出来,围著我的身边转来转去却不敢上前拉扯,只在嘴里嚷著:「拜托你留步,莫先生交代过--」
莫先生交代了什么我没听见也不想知道,只一个劲的往电梯里冲。
.........我多希望那天希尔顿的电梯......也是这样...空空的............
24.
在疾风冷雨中拦了一辆计程车,本来是要回家的,但当车子开到巷口,我却反悔了。家里又冷又暗,又只有我一个人,我实在不愿回去。
我谎称临时想起有事,请司机先生载我到市中心。
下车时,雨已经停了,但风吹得更加猛烈,像是要刺穿衣服钻进来那样。街上的行人脸上都冻得红咚咚地,紧拉著外套急步行走,像是《北风和太阳》故事里赶路的旅人。
我也是这样顶著风走了一阵,才终於找到一家小咖啡店,躲进去取暖。
点一杯卡布奇诺,加两匙砂糖,喝了几口,身体并没有暖起来,只有心脏起了反应,变得跟咖啡一样苦。
没有逃避的余地,我知道,人生最重大的难题已经降临了。
长久以来,我幻想著,会有一天,在什么地方,喜欢上某个人,而他也喜欢我。我们会一起经历爱情的甜蜜和痛苦,我们会让彼此的生命变得更完整。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固执死守著初吻,死心塌地的执著,就是想在身上留下一个纯洁的地方,献给我真心真意爱上的人。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到头来,初吻还是献给了客人,而我还喜欢上那个客人。
真倒楣。
真没道理。
我怎么会喜欢上那种自负、骄傲、自以为是,而且老是把我当小孩耍的人呢?我的初恋怎么会是这个鬼样子?
就连在希尔顿电梯里那次恶劣的初遇算在内,我也总共才见过他五次面好不好?
见过五次面,上过三次床,吃过两次饭,怎么我就喜欢上他了?
这其中绝对有问题。
绝对是因为他,所以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所以我才会在见到他的时候,软弱易怒又神经兮兮的,见不到他的时候,就心不在焉,魂不守舍。
冷静下来,用我那经常考第一名的脑袋想一想,果然就发现了症结所在。
就是他。
他是问题的症结,要怪就该怪他。
谁叫他的脸孔和身材都长得这么漂亮,漂亮得就像是我梦遗性幻想的典型对象,所以我一见了他,就想要贴著脸靠上去,就像我一看到可口的草莓,就忍不住想一口咬下去那样。
如果没有吃过草莓,不知道世界上有草莓,那就算是没有草莓也不会怎么样。可是,一旦吃过了草莓,一旦发现了经历了它的香和甜,再看到草莓的时候,就会想再吃,如果不能吃,就会很难过。
他是草莓。
我以前睡过的客人都是烂橙子。
吃过成堆成打的烂橙子,突然间吃到草莓,天空就变成了粉红色心里也开出了花朵。我变得非常任性,血液里都是浪漫和甜蜜,我恨不得甩掉所有烂橙子,从今以後只要草莓,没有草莓,就不行。
但这怎么可以?
吃烂橙子是我赖以维生的工作啊。我的学费、课本、吃的东西、穿的衣服,哪一样不是靠吃烂橙子赚来的呢?
用理智的态度和世界妥协,是为了要自己的生活好过。
成年人总是这么做,而我再过一年又五个月就满二十岁了,应该也要这么做才对。
好吃的草莓我没办法抗拒,但也绝对不能因此就拒吃烂橙子。往後,我还是应该要兢兢业业的,继续跟糟老头子做爱,但是,不能再在老板那里做了。老板比我还孬,一定会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软劝硬逼非要我当他「专属」的。
我不能当他的「专属」。
我是自己的主人,我不是谁的小兔子。
我要吃烂橙子,跟老头子和丑八怪做爱赚钱,但当我需要草莓的时候,我就去找好看的男人睡觉。
对,就是这样。
坐下来喝杯咖啡,脑袋就开窍了,广告上总是这么说的。
我跟咖啡店老板打声招呼,把钱放在桌上,还另外放了不少小费。为了验证我的「草莓理论」,我决定这就去找实验用的草莓。
25.
我在霓虹线灯的蓝光下,推开木门,走进Silver。
这里是全城最in的gaybar,我和杰他们来玩过两三次,每次都有好看的男人过来搭讪。
希望今天也不例外。
经过左右都是镜子的狭长走道时,我停下来检查自己的脸,看看有没有因为下午那阵狂哭而变丑。幸好,眼睛虽然还有些浮肿,但已经不太明显了。
推开第二扇门,发现来自各角落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当下心安了不少。装作没有看见这些观察企盼的眼光,我直接走向吧台,在中央显眼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淡啤酒。
啤酒才刚送上,左手边那个松垮垮的中年人就把脸转过来,我不待他开口,故意打了一个大哈欠,还不时低头看表。
他摸摸鼻子没吭声,又转回去和同样也是松垮垮的朋友继续说话。
我按下电子表,开始计时。
五分钟後,一个学生模样的家伙晃到我右边的空位坐下。
「嗨!」他毫不吝啬将整张平凡的脸堆满笑容,问得极有朝气:「你等人吗?」
「嗯,不好意思,请你......」不要坐在这里。我说著指了指他屁股下面的椅垫,因为他长得实在没一点草莓样子。
他摸摸鼻子,说声抱歉,滑下还没坐热的高脚椅,施施然走了。
又过了十分钟,一位蓄著中分长发的青年走过来,苍白的脸上似笑非笑,一副自以为潇洒的样子。
「一个人吗?」
我撇撇嘴角不答话,低头啜饮啤酒。
碰到软钉子,他识趣地离开了。这样也好,省得我罗唆。
又过了八分钟,来了一个比秃头还要油腻的老头。
再两分钟,瘦巴巴的中年人,还说了一个连南极企鹅都受不了的冷笑话。
五分钟,肌肉结实但是脸很蠢的男人。
七分半钟,长得不错但是臭屁又讨人厌的白痴.........
怎么回事啊?草莓都到哪去了?
我变得焦躁起来,推开已经变苦的啤酒,又叫了一杯新的。摸摸口袋想拿菸,却发现自己不但忘记带菸,就连手机也都不见了。被他收去了。
真讨厌。
向酒保买了一包万宝路淡菸,拿出菸放在嘴边,才想起身上连打火机都没有。叹了一口粗气,正想再招呼酒保时,一只遮著火柴的手,伸到我的面前。
「谢谢。」我点燃菸,顺便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薄唇的形状,和那个老是叫我小兔子的人有点像。
为我燃起菸之後,他把火柴弹进菸灰缸里,动作煞是好看。而且,没有问「介不介意我坐这里」这种话,他就在我身边坐下了,坐下之後,点了一杯威士忌。不加水不加冰,纯的威士忌。
真酷。草莓。
我从眼角偷瞄他,顺便取消电子表的计时功能,期待他能快点找我讲话。
「敬你。」威士忌送来的时候,他果然举起杯子对我说。
一切都变得顺利起来了,像是快要水到渠成的样子,我好高兴,端起啤酒杯喝了一大口。
啜饮威士忌的时候,他把嘴唇贴在杯沿,缓缓地对我说:「你笑起来很好看。」
声音实在撩人。A级草莓。
我倍受鼓励,笑得更深了。
也许跟杰住久了,我的眼睛也学会他勾人的样子,当我笑著的时候,他一直目不别视地看我。
「我是第十一个。」看了好久之後,他说。
「什么?」
「我是第十一个坐在这里的人,之前的,都被你赶走了。」
说什么「赶走了」,说得好像我很坏似的。我撇下嘴角。
「你撇嘴的样子也很好看诶。」他哼哼轻笑,放下酒杯。「我们走吧。」
我们走吧。
他连问都不问就这么说,真是太自负了喔。
可说也奇怪,对他这种作法,我不但不排斥,内心反而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
暖暖的感觉。
26.
一进饭店房间,他就从背後双手环绕地搂住我,嘴唇也滑过我的脸颊,搜寻我的嘴唇。
我现在已经体验过了,知道接吻是很甜蜜很刺激的事,於是想也不想就歪著脸把嘴巴凑过去。谁知道,他的唇片虽然温暖,却没有带来触电走火的冲击。
一点都没有诶。
我吃了一惊,有些失望,而且开始感到不舒服。让别人把舌头放在自己嘴巴里钻来钻去的感觉,怎么会这么奇怪呢?
「我要洗澡。」洗完澡,或许就会有做爱的心情了。
他听了放开我,卸下我的外套,解开衬衫钮扣,第一颗......省略第二颗脱落的,然後第三颗,第四颗......解开牛仔裤的铜扣,拉下拉练,一只手伸进白色内裤里,另一只手探向胸前抚摸。
冷不防地,我打了一个寒颤,还起鸡皮疙瘩。
「冷吗?」他问。
我下意识点头,但事实上并不是冷。我自己都无法形容这种心情,好勉强,像是生病吃药那样不情愿。可是实验已经进行到了这个步骤,无论如何也不能退缩的。
我脱去全身衣物,在他的目光追随下,匆匆进了浴室。
旋开莲蓬头,让热水从头顶淋向全身,才刚开始冲洗身体,就瞥见冉冉蒸气後的毛玻璃门打开了。他赤裸著走向我,倒了一些沐浴乳在手心里,为我搓背。缓慢地搓洗著,从肩舺骨到脊椎两侧,到髋骨,到臀部,然後再循原路绕回,来回数次之後,他用身体顶著我的背,在喷洒的水花里,舔我的耳垂。
「你的皮肤好细。」滚烫的那里也顶著我。
「因为沐浴乳.......」我把头埋进水柱里,说得不清不楚。
他低声笑著,手指随著泡沫滑进我的股沟,一只,接著又一只......
「这里也很滑。」
随著手指进入,我深吸一口气,像是输得精光的赌徒期待开牌翻本的那一刻,我期待重温翻天覆地暴雨倾盆的快感。
可是并没有.........
只有沐浴乳。和水。和手指。
我感到一阵噬人的沮丧,沮丧得几乎都要站不稳了。
他倒是快乐得很,亢奋又急切,才动了一会儿手指,就急著将整个身体都贴在我的背上,火热的下体不断沿著我的臀部上下移动。粗重的呼吸,带著急待爆发的欲望气息,在我耳边的水流里蒸发。他的手指顺著水流,在我全身上下不停滑行,一面动作,一面还不断亲吻我的肩膀和手臂。
热腾腾的浴室里,尽是喷洒的水声和嘴唇亲吻湿濡肌肤的声音。暧昧得要命,但是一点都不甜蜜。
我推开他,滑过他的身边,跨出淋浴间,抓起一条浴巾,快步出了浴室。
坐上床沿,我把脸埋进浴巾里。真不晓得到底哪里不对劲了,我觉得好後悔好後悔喔。
他走到我身边,拿开我手里的浴巾,亲了一下我的额头。
我咬住下唇,闭上眼睛。
亲过了额头,他又亲我的眼睛、我的脸颊。轻轻地,缓慢地。他的亲吻,温柔得让我想起跑车里那些治疗伤口的吻。我忍不住伸手攀上他的肩,我对草莓的感觉又出现了。
吻著吻著我们一齐倒在床上,他紧拥著我,手指熟练地侵入我的身体里爱抚。我的脸颊贴上他的胸膛,嗅吸著他沾著水气的身体味道,跨间也在他抚摸之下,渐渐兴奋起来,我已经准备好要尝试看看和A级草莓做爱的滋味,可在内心深处,我实在是意兴阑珊,我的大脑指挥著身体动来动去,感觉就像是笨拙的胖子摇著呼拉圈那么吃力。
终於做了。
做完了。
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从头到尾我清醒得不得了,该哼的时候就哼两声,也没忘记提醒他要全程戴上保险套。
27.
「不休息一下吗?」我起身穿牛仔裤的时候,他问。
「不。」
「要留电话给我吗?」
「不。」
「......我留电话给你?」
「不,不用。」我叠声婉拒,动作不停地扣上衬衫,把还没乾透的头发撩到衣领外面。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是因为你的情人吗?」
我没有回答,也没有停止穿袜子鞋子。
「我看到那些吻痕了,占有欲很强的情人,对吧?」
是占有欲很强的客人吧?拜他所赐,我的心脏一下子苦涩得变了形。
「我真的很喜欢你。」他掀开被子,站起身想拥抱我。
我闪躲开,拿起夹克套上。
「不能偶而约一次吗?」他问得有些失望。
我摇头。
「会再见面吗?」
我又摇头,转身走出房间,带上房门。
28.
走出饭店,我仰起脸望向飘著细雨的夜空,从肺部深处用力叹出一口气。
我这个第一名的脑袋想出来的草莓理论,根本只是个屁。
难怪杰会说我是第一名的猪头。
害怕回到孤零零的公寓,我沿著大街到处乱晃,这个区域酒吧林立,将近午夜了,擦身而过的人,个个带著浓郁的酒味,还有人疯疯癫癫地大吼大叫。
因为爸爸是酒鬼,我一向很讨厌酒,但是今晚不一样,我烦死了,决定要用讨厌的酒来惩罚自己。
我弯进街边的石板路,走进一家爵士酒馆。
酒馆里空气很糟,而且很吵。三教九流的客人、各种牌子的香水古龙水、各式各样的香烟雪茄,混杂著谈笑声、音乐声、杯盘声,全都浓缩地挤在不到十公尺见方的空间里。
拥挤的吧台刚好只剩下最角落的位置,我坐上去,点了一杯威士忌加冰。酒保动作飞快地把酒递给我,我也就毫不含糊地一口气咕噜咕噜喝完。
哇,好辣!
像这样子灌酒真是蠢,不过我今天做的蠢事特别多,也不差这一件。於是我又点了第二杯。
好孤单。
从来没有这么孤单过。
第二杯威士忌加冰。咕噜。
喝完之後,脚趾很快就麻了,脸颊烧烫起来,头也有一点发晕。
今天晚上应该会睡得很好吧。
再点一杯威士忌加冰。
发现地板浮起来了,我不敢再咕噜一下喝掉第三杯,买了一些薯片,配著慢慢地喝。
视线模糊了,身体的感觉也迟钝了,我的意识,随著一口接一口咽下的酒,变得愈来愈不清晰。烟雾弥漫的酒馆虽然拥挤又热闹,我却像是裹著一层厚厚的膜,和所有人隔离,和整个世界隔离,只有音乐和歌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穿透我躲藏的膜,钻进我的耳朵里。
「......我从来,都没有,恋爱过。
而现在,我心里只有你,一直一直只有你。
我从来,都没有恋爱过。
我以为我神志清醒,以为我知道分寸。」
「......我这些愚蠢的歌,一定要唱给你听。
对不起,请原谅我。
我,真的,从来都,没有,恋爱过。」
「嗨。」
我从酒杯里抬起脸来,看见一个棕色长发的女人,飘著甜甜的香水味,站在我面前。
「喜欢这首歌吗?」
不喜欢。
「想跳舞吗?」
不想跳。
「怎么不说话?」她又问。
不想说话。
我把酒杯里剩下的威士忌喝乾,咚的一声趴在吧台上。
29.
雨一直都没有停。
雨水浸透了石板路,填满纵横的缝隙,倒映出黄色的灯影。
十只脚趾都被酒精麻痹得失去知觉,手指也是。深夜里,气温降得更低了,每一次呼吸,都呼出薄雾般的白气,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冷。全身细胞好像被铅块取代了,就连雨水洒在脸上的湿度也都感觉不到。
如果能就这样躺下来睡觉该有多好?
不过我还没有麻痹到那种程度。还知道要先回到家,上床盖好被子,再睡。
走到大街上,拦下一辆计程车。重复说了好几次,才让司机先生搞清楚我到底要去哪里。
车子里的暖气、车窗外摇动的夜景,让我昏昏欲睡又很想呕吐。
我竭力忍著,鼓励自己一定要忍,千万得忍,只要再忍一下就到家了,我用尽各种方法分散注意力,但是--
「停车!!」我大吼一声。
司机先生倏地煞车,我几乎是连滚带跌出了车门,冲到路旁,还来不及站定,就呕心挖肝大吐特吐起来。
呕......恶.........好难过..................胃里的东西全都翻搅出来了还不够,痛苦的乾呕无法抑制地不断涌上喉间。
够了......够了啦.........
我在心里苦苦哀求,但是没有用。像是要报复不自量力乱喝酒的笨蛋,身体狠狠地用呕吐教训我。
吐到最後,不知从哪里分泌出来的奇怪液体,一阵接一阵地攀出喉头,随著脸颊滑落的雨水,滴落在地上。胃已经完全掏空了,被当作是烂毛巾一样拧纠。我痉癵著,一个站不稳脚步,整个人向前跪倒在地上,手掌上,膝盖上,全都沾满了呕吐物和泥水。
百年难得一见的狼狈,但呕吐总算停止了,我勉力站起身,顾不得脏臭和难过,双手在裤管上乱抹一通。
我受够了!我要回家!
就当我举步维艰地走回计程车时,车门关上了。计程车扬长而去,只留下排气管在雨里留下的一道白烟。
怕我吐在车上,司机先生连车钱都懒得要就跑掉了。
呵呵,呵.........。
我心里难过得要命却又好想笑,而且还真的笑出了声音。空洞的笑声掉进滴滴答答的雨里,说不出的诡异,又说不出的愚蠢。
哈哈哈,太倒楣了!
倒楣的事情全都排队站好,一桩接著一桩发生了。
凌晨四点半,我被计程车嫌弃地丢在回家的路上,全身脏得要命,又被雨水淋得湿透,我的眼睛醉得看不清楚,膝盖也站不直,两只手掌还沾满呕吐的残渣,哈,好狼狈,好狼狈喔.........
恶!
扑上身边的树干紧紧抱住,我投降了,要怎么吐都随便吧。
扯心撕肺的乾呕结束之後,我拉起衬衫下摆把嘴巴擦乾净,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抬起头,睁大眼睛打量四周。
空荡荡的街上,除了雨雾和路灯,什么都没有。在这种时间这种地段这种天气,要招到计程车的机率是零,而且因为已经超过十二点了,所以想要搭到灰姑娘的便车机率也是零。呵。呵。
呕...............
左脚拖著右脚,跌跌撞撞一步接著一步,我像劫後余生的难民,慢吞吞硬撑著走,走了好久好久,才终於回到自己住的巷子。
.........咦?这里怎么盖了一间小房子?
感觉到身旁不远处传来陌生的灯光,我一边用麻木的手指从裤袋里掏钥匙,一边眯起眼睛弯下腰打量。
喔,不是小房子......... 是车...... 因为里面亮著小灯,所以在漆黑的巷子里看起来像是房子。
我低下头继续摸钥匙。好不容易掏出来了,钥匙却从冻僵的指间掉下去。
掉进黑黑的水漥里。
已经没有力量生气了,也没有力气蹲下身去检,我垂下肩膀抬起脸,无声地哀悼自己。
这时,小房子的门开了,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走向我,站在我面前。
他的脸,我看到了,心里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却知道,得救了。
我不要钥匙了。
我什么都不要了。
30.
再度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安安稳稳地躺在白色的床上,身上盖著乾净的被子,上面还加了一条红格子的羊毛毯。
温暖极了。
昨夜像是一场奇异的恶梦,也像是一场恶劣的暴风雪。但终於,一切都过去了。虽然我宿醉,头很痛,喉拢痛,身体也发著高热。
我在心里默默祈祷,小心翼翼地侧过头,果然......是真的,他就躺在我旁边,靠著竖起的枕头,撑著手肘,面对著我侧卧。
他的脸被手里的杂志遮住了,在折过的这一页上,我看见OCED就业率成长估算图表,贸易汇率与预算总表,还有,全球股市前後期比较数据,这些枯燥无趣的东西。
我猜,杂志後的他的表情,应该是微蹙著眉一脸严肃的样子吧。
他一直是这个样子,冷冷的脸,冷冷的眼睛,冷冷的嘴唇和冷冷的声音,只有抱著我的时候例外,只有用热巧克力哄我的时候,例外。
他是付钱买我身体的客人,也是付了钱却不做爱的客人,他把我的日常生活扰得一团糟,却也给我最甜蜜的亲吻和拥抱,他是这么,这么,特别的客人,特别到,让我没办法再继续把他当作是客人。
我喜欢他。
我不该喜欢上客人的。
我不该喜欢上只见过五次面的人,不该喜欢上身分性格都和我天差地远的人,更不该喜欢上把我当作小兔子那样摆布的人。
千不该万不该,可是我没办法。
就喜欢上了啊!想躲避也躲不掉,想否认也办不到,一头撞上就栽进去了,我当然知道和客人谈恋爱不会有好下场。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都知道,可是,我也知道,能被他温柔拥抱是幸福的,能被他搅得身心失常是幸福的,能被他的眼神和触摸诱惑是幸福的,能被他独断买下也是幸福的。
即使幸福的基础是肉体交易,即使幸福会消失不见会过去,即使幸福的代价是失望是痛苦是被遗弃,但至少目前的我,很幸福。
我很幸福,因为我终於有勇气承认自己喜欢他,因为我终於有勇气面对未来的危险和失落。
我再也不害怕了。
我很勇敢。
只要能和他一起,我什么都无所谓了。
身体好热,心脏好热,眼眶也好热。
我恋爱了。
这种事我不能对他说,因为他终究只是客人。但是,我可以对自己说。而且,我要不停地对自己这么说。
这是只有我才知道的决心,这是谁也不能分享或剥夺的权利,这是我的初恋,是我最秘密的倾慕,我要把它好好地深深地放进记忆里,永远不忘记。
从现在开始,每一次见到他,他的眼神、他的轮廓、他的一举一动、姿势角度,我都要仔细看清楚,每一次听到他,他的喘息、他的叹息、他的话语和沉默,我都要认真听清楚,每一次感觉他,他的触碰、他的抚摸、他的亲吻、他的拥抱,我都要完整体会。和他在一起的所有感觉,我要存放在身体里,藏在心里,绝对,绝对不忘记。
我的眼泪,觉悟而又纯净,悄悄地滑出眼眶,慢慢地沿著脸颊流下,湿湿地沾在枕上,好凄凉也好美......... 咯!
啊呀!身体真的很爱跟我作对,哽咽的喉咙为什么偏要在这时候出声嘛!
我恨.........
他放下杂志,淡然的眼睛从纸张上移过来。
我太糗了,慌忙缩进被子里。
他扯了一下棉被,没有拉开,因为被我从里面抓得很紧。
「小兔子。」
一听见他的声音,我马上把棉被揪得更紧。
「我有话问你。」他说。
有话问我?
!
是不是要问我为什么在凌晨喝得烂醉,又搞得全身脏兮兮的淋雨回家?
别问这个!拜托千万千万不要问这个!
他又扯了一下被子:「你这样要怎么说话?」
那就先别说嘛。我死命拉住棉被,把自己裹得更紧。
没有动静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说:「好吧。」一只手从被缝里钻进来。
「我问你,如果答案『是』,你就碰一下我的手,如果『不是』,就碰两下,明白吗?」
又在骗小孩了。
差点掀开被子跟他说我不干,但才一抬起头,就感觉鼻涕湿湿地流到嘴唇上,不想让他看见这么丑的脸,我只好碰一下他的手背,顺便把脸往被单上猛搓。
问题一:「我不让你做别人的生意,你很生气?」
唉呦,这怎么答啊。生气归生气,可还有其他很复杂的情绪诶。
不过因为讯号的选项只有「是」和「不是」,我只好碰了一下他的手。
「你和你的老板谈过,不想再跟我做?」第二个问题真尴尬,但是比较容易回答,我又碰了一下他的手。
「结果还是做了,你气得摔兔子?」
干嘛问这个啊!是啦是啦......我又碰了一下。
「你的手机在我这里。」
我碰他的手,碰了之後才想到,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
「昨晚,你的老板打电话给你。」
我正就著被里微弱的光,欣赏他的手指骨节和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一听见这话不禁震了一下。
「我接了电话。」
你接...接了.......那.........
「我告诉他,生意还是成交了。」
啊你...你告诉他了......那那.........
「我还告诉他,那是最後一次。」
...............
什么?!
最後一次?!!
「最後」?「最後」一次!「最後一次」!!!
那那那那那......我在干嘛?我刚刚在干嘛?!我才刚刚喜欢上你耶!你就这样,不要我了!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啊?!
我一头撞上床垫,才刚抹净的眼泪又飞了出来,鼻涕也是。
「.........怎么不回答?你听见了吗?」
我不想听!不想回答!!我讨厌你!!!
呜......我的初恋.........。
大家都说初恋之所以美,是因为注定会逝去。
我知道!可是!我这初恋也未免逝去得太快了吧!混蛋!大家都是混蛋!我也是混蛋!他是最混蛋的混蛋!呜......咳咳.........哼...呜.........咳...............
啊!
趁我忙著哭的时候,棉被突然掀开了,我那张变形的脸,顿时暴露在凉凉的空气里。
「怎么又哭了?」他问,语调是一贯的冷静。
可恶透了的冷静。
我立刻翻身背对他。
他伸过手来,连人带被子轻易地把我拖过去抱进怀里。
「不要抱我!放开我!」我吼得又凶又狠,因为我失恋了!
他妈的!明明知道喜欢上客人会很惨,这种措手不及的结局却还是让我痛苦得想撞墙!由爱生恨只在一瞬间,现在我真是恨死他了!之前那么霸道地不让我接别的客人,现在却又说什么「最後一次」!
「你走开!走开!咳咳!」大哭大叫的时候,一不小心就被倒灌的鼻涕呛到。
人倒楣,唉。
他扯开我紧抠著脸的双手,拿起面纸擦拭糊成一团的眼泪鼻涕,我皱起鼻子,不领情地用力撇开头。
「别再乱发脾气了。」他还教训我呢。
这个混蛋!都不知道喜欢上他的我是多么辛苦又多么痛苦!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还敢教训我!!
我踢了他一脚,想要蹬下床,结果马上被他抱在腿上搂得更紧。为了要让我在吵闹的哭声中听见他说的话,他俯下身体,贴近我的耳边:
「我再说一次,你以後别再卖了。」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清楚得不得了。
咦?
我停住哭吼,睁开眼睛。
「......什么?」
「我不是说过,那是『最後一次』吗?」他拿起纸巾,擦去我脸上新增的鼻涕眼泪。
「那是......」最後.........什么.........?
「你的最後一次。」他补充。「以後你和老板,和其他客人都没有关系。只和我有关系,懂吗?」
他说得可真独断。
真骄傲。
好像他是国王,而我,我是国王的......小兔子...... ......
这个人!
居然自作主张干预我的人生大计!真是气死我了!
可能就是太生气了,我愣愣地躺著忘了动,任他在我脸上捏来捏去。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应该要大发脾气了,我却哭了。
又哭了。
唉,我也不愿意啊。
「别哭了乖,」他的嘴唇贴在我的脸上,凉凉的。「这样不好吗?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哪,就是喜欢得不得了才会这样啊,谁教你--
「你是客人!」
「现在不是了。」他很快地答。
「可是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就是啊!」这是任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们之间就是这么糟的开始。那时候,他还用那种秤猪肉挑衣服的眼睛看我呢,我可没忘记。
他皱著眉心沉思,神情专注像是拆除炸弹的专家,过了好一会儿,他似笑非笑胸有成竹地说:「我们可以重新遇见一次。」
这什么话?谁听得懂哪?我张开嘴想指责他,却「哈啾」一声打了一个好大的喷嚏。
我感冒了。
(真快,明天就要正式给他们一个"了断"了。
并没有什么要比旧版长三倍的打算,
写到这种长度已经是我的极限,而且想说的差不多也快说完了...
的确,就像美幸说的,
写旧版故事的时候,我根本就只想 H 而已,
那是我的处女作...处女对於床上发生的事总是很好奇的。
那种作品根本毫无风格可言,所以後来看不下去才又改写了。)
(PS 我很喜欢你们用的"饲主"这个称呼。
饲主配上小兔子,感觉再恰当不过了。)
[在这之後]
饮酒过量又淋雨走了那么久的路,不感冒才怪呢。
我感冒了。他更有理由把我留在他家,一住就是三天。
今天是星期一,身体已经恢复不少,本来该要上学的,但是前天史医生来看诊的时候,开了医嘱要我停学修养两天,所以今天一早就有人带著诊断证明到学校请假,我连电话都不用打。
史医生人很和善,胖胖的身材像肯德基上校,笑起来声音像圣诞老公公。不过他一到诊,就给了我两针。
我怕死打针了,从小就是这样,长大以後也没改。以前生病的时候,只要身体还能动,绝对是手脚飞舞同时高声尖叫地反抗到底,誓死决不打针。妈妈很疼我,每次看我哭成那个疯样子,总是含著眼泪依了我。可前天,这一套完全不管用,我都已经叫得声嘶力竭了,却只换得护士转过身去吃吃窃笑而已。
医生、护士、莫先生三人联手把我压在床上,扯下睡裤,结结实实给了两针,一针退烧,一针消炎。结果我的屁股马上就淤青了。
在这过程当中,他当然也是帮凶。不过,打完针之後,他哄了我很久,还特别要厨子烤枫糖饼乾给我吃,吃的时候,他在旁边守著。因为史医生说我咳嗽,不宜吃甜的东西,他守著是为了帮我把风,不要被莫先生看到了。他对我真是不错,所以打针的事我就原谅他。
除了生病和打针之外,这三天都过得很愉快。
早上起来,他扯一扯床边的拉铃,早餐就会送进来。我们在床上吃早餐,餐毕梳洗之後,有时候到花园的温室坐坐,有时候在游戏间里听音乐,更多的时候,在床上互相搂抱著说话。随便乱说,不著边际地说,常常说到一半就做了起来,或是睡了过去。
无所事事,无忧无虑,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就像在天堂一样。
今早醒来的时候,他不在身边。昨晚他说过,今天有事外出,要到下午才会回来。
我坐起来擤鼻涕,擤完之後又趴回床上继续睡觉。
我看乾脆就这样赖床等他回来好了。他不在的时候,我好无聊喔。
真的就快要睡著的时候,莫先生进来了。他亲自端著早餐盘走到床边,唤了我一声。
我想继续装睡,但又实在很怕莫先生,就起来了。
莫先生是个不折不扣的冷面人,不怒而威。学校老师如果都像他,这个社会大概就不会有什么不良少年了。
我接过早餐盘,很有礼貌地谢了一声,开始静静地吃著。
呜。有讨厌的炒蛋。
趁著莫先生不注意,我把它藏在没吃完的面包下面,不料还是被发现了。他轻咳一声,说:「蛋是史医生交代了一定要吃的」。
我只好又把炒蛋挖出来吃掉。
吃完之後,我跳下床梳洗,莫先生又跟进来递毛巾什么的,搞得我神经紧张,刮胡子的时候差点就划到脸。
都已经被他害成这样了,他把胡後水瓶盖打开递给我的时候,还端详了我好一阵,气死人地说我没什么胡子,没必要刮的,刮粗了脸反而可惜。
真讨厌。我就是希望能赶快多长些胡子才每天刮的嘛!他懂什么!
我想赶快换了衣服躲到书房去,这时候莫先生又有话了。他差人拿出新买的喀什米尔羊毛衫和灯心绒长裤,叫我一一换上。穿上之後,又加了一条围巾,再套上毛大衣。
干嘛没事穿得像只羊啦!我终於忍不住抗议。
「因为要出门哪。来,把羊毛手套戴上。」
「出门?去哪里?」我问。
「去史医生的诊所。」
「为什么?」我大惊,难道又要打针?不会吧?我已经快好了啊,而且,史医生不是每天都会来吗?为什么今天要我去呢?
莫先生对我的疑问置之不理。「走吧,司机在等。」
就这样把我拖到史医生的诊所。
史医生根本什么也没做。他只是检查一下我的喉咙,听一听我的胸音,再问一下莫先生我的营养摄取情形。
莫先生冷著脸说一切都很好。
(幸好,我把炒蛋全都吃掉了。)
座车离开诊所之後,直接过桥开回北岸。快要抵达的时候,莫先生吩咐司机绕道从大楼後方的公园开过去。驶进将公园切割成两半的马路时,管家又叫司机停在玫瑰园的入口,说是要带我去看看玫瑰。
拜托!现在冬天耶!冬天的玫瑰园里根本就没有玫瑰好不好!而且我压根就不想离开车子到没有暖气的地方!
可是我哪敢违背冷面人的话呢?
我就孬嘛。
天阴阴的,不过风不是很大,再加上我穿得活像是只绵羊,要冷也很难。
跟著莫先生走了一圈,看看「冰山」,看看「喜悦」,又看看「冰淇淋」。不过都只看到插在地上的木牌子而已,所有的玫瑰枝都光秃秃的。这是当然啦。
莫先生要我坐在花棚下的情人椅上,说是要去帮我买一杯热茶。
唔,其实我比较想喝热巧克力。
我没说。
莫先生去了。
不久之後,就端著一杯热蓝莓茶回来。不加糖,当然啦,因为史医生有交代。
唉唉。
我坐在椅子上,啜饮只有减肥女人才会喝的热蓝莓茶,喝了几口之後,莫先生又说他要去打电话,叫司机把车开到玫瑰园的出口来。
然後就去了。
我一个人坐著,继续喝茶。
才又喝了两口,就听见莫先生回来的脚步声。
抬起眼一看,却发现不是莫先生。
我笑了。
一看见是他,我的眼睛都亮起来了。
「你在喝什么?」他问。
「蓝莓茶。」我仰起脸答,顺便吸回被热气蒸溶的鼻水。
「我可以坐这里吗?」他指了指我身边的空位,极有礼貌地问。
诶?
他干嘛讲话这样?又不是不认识我。
在我狐疑的盯视中,他坐下了,还跟我说谢谢。
我更加不解地盯著他。
「你是第一次来玫瑰园吗?」他一坐下来就问。
真不懂他在干嘛,我微张著嘴傻点头,他看著也点了头,淡然的眼睛里,柔光汤漾不已。
接著,他从大衣胸前的内袋拿出菸盒,点了一支菸静静吸著,好一会儿才又对我说:「你穿白色真好看。」
我低下头,看著自己身上的白色羊毛大衣和灯心绒裤,他又说了:「你是小兔子吧?」
我忙又抬起头看他,怔怔地。
「我一直在找小兔子,找很久了。」他说著,把手覆盖在我的手套上面。「真高兴能遇见你。」
我的眼眶一阵热,突然之间全都了了。
那天,他说过「我们可以重新遇见一次」,所以今天,他就安排让我们「重新遇见」一次............
好蠢喔。
他明明就是那种高高在上冷静专制的人,却为了我做出这种低级搞笑的事。
「你喜欢喝蓝莓茶吗?」他拿出手帕,衔著菸,为我擦眼泪。
「不喜欢。」我摇头摇得很用力。
「我的厨子会煮好喝的热巧克力。他会放很多牛奶,加几滴白兰地,上面再淋一些鲜奶油。」
「那饼乾呢?」我吸著鼻子问。
他想了一下,说:「最拿手的是草莓鲜奶油夹心饼乾。烤饼乾的面团里面有草莓乾,烤好之後,再用两片饼乾夹起现打的鲜奶油,鲜奶油里面还放了新鲜草莓。」他描述的时候,阖起两只手掌示范地作出夹心饼乾的模样,我看在眼里,整颗心幸福得直发疼。
「要不要跟我回家?」他问。
「嗯!」我点著头,随手一扔,把蓝莓茶的杯子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我脱掉手套,把手放进他的手里。
他牵著我的手,放进大衣口袋里。
沿著玫瑰步道走向出口的时候,我问他:在等饼乾烤好的时候,可不可以参观他的家啊。
「可以。」他在口袋里玩著我的手指尖,边玩边说。「既然天气这么冷,我们不妨从卧房开始。」
那一整个下午,我们在床上翻来覆去,如火如荼地「参观」他的卧房,一直参观到心满意足昏睡过去为止。
真的,就像在天堂一样。
(会有後记吗?
...这篇就算是吧。
会有番外吗?
...没想过要写耶。
不过好像有点搞头...我再想想吧。
总而言之谢谢大家收看。
谢谢大家偶而的,终於忍不住的,
尤其是卯起来回的那些文。
这段日子里我很开心,希望你们也一样。
那就,下次再见罗。)
凌晨五点四十八分,莫先生醒了。
天赋异秉加上多年来严格的自我训练,莫先生从睁开眼睛到完全清醒,只需要一秒钟的时间,从离开床铺到整装完毕,只需要四分五十七秒。
不过,这会儿莫先生躺着不动。
因为闹钟调的是六点整,距离现在……还有一分二十秒。
莫先生是个重视纪律的人,他坚持在第一声闹铃响起时起床。不早也不晚,数十年如一日。
六点整。
当当当当当,陪伴了莫先生十二年的老式闹钟挥舞起铜锤,精神抖擞地捶打着左右两个小圆盖。这闹钟上个月才被送去彻底检修保养过,正处于颠峰状态,声音特别清亮。
莫先生按下闹钟,翻身下床,六点零五分,就换好整齐笔挺的黑色西装,六点十分,准时到达厨房。厨房是莫先生一天生活和工作的起点,他在这里和家管及安全人员共进早餐,根据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分配工作、纪录代办事项,用餐之后,便到隔壁的工作间烫报纸。
烫报纸?
是啊,照理说这种简单的日常工作交给别人去做就可以了,但是年高五十八岁,从业资历长达三十一年的莫先生却总是坚持要自己来。
莫先生认为,烫整当日早报,目的不仅在于杀菌和干墨而已,这更是对于主人一天服务的起始,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七点整,莫先生端着盛有早餐和报纸的托盘,在主卧室的房门上轻敲三下。
门内没有响应。
莫先生担任现职已经超过十二年了,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形,他的主人跟他一样从不赖床,更何况今天上午有重要会议,秘书八点钟就要来会前提报呢。
尽管满腹疑问,莫先生毕竟是资深、优秀又专业的管家,他收回敲门的手,开始在心里面默数十下。这是管家服务的敲门艺术,第一次敲门之后,如果没有响应,必须默数十下之后再敲一次,如果还是没有响应,就可以径自开门进去了。
……七……八……九……十。
莫先生数完之后,再次轻敲门板。
仍旧没有响应。
判断主人可能已经起身沐浴了,莫先生推开房门进去--
唉哟我的天哪!
莫先生的手滑了一下,茶壶里满满的茶溅到牛角面包上,茶盘撞到茶壶上,小银匙叮当作响。
床上倏地分开的两人,一个快速钻进被里去了,另一个意外地回过头来看着莫先生。
莫先生也惊愕地盯着他。
在这种情形下,真不知道谁该道歉才好。
幸好,莫先生不但专业而且临危不乱,不但临危不乱而且反应够快。他微微欠身,端正托盘,说道:「抱歉打扰,我十分钟后再来」,说完便转身出了房门。从头到尾脸上始终维持着没有表情的招牌表情,就连眼睛也都不眨一下。
事实上,莫先生有轻微的高血压,起床不过一个多小时就撞见这种喷火场景,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确定莫先生掩上门离去了,小兔子这才从棉被里钻出头来。他刚才躲得匆忙,大半截身体都露在外面,不过,现在发现未免也太晚了。
「都是你!」小兔子抓住被子,红着脸骂了一句。
这种事怎么能只怪别人呢?这种,张着大腿光着身体坐在别人腿上吻到浑然忘我,吻到连敲门声都听不见的,这,种,事,怎么说自己也该负点责任吧?!
基于常识我们都会作出以上判断,可是小兔子却不,他最近愈来愈任性了(丢脸出丑的时候更是如此),才不管这些呢,跳下床要穿衣服的时候,他又连声骂了好几句。
小兔子今年十八岁,可以买烟买酒也可以考汽车驾照,算是成年人了,可在主人眼里,他还只是个小孩子,是只小兔子。
很容易生气、脸红、掉眼泪,很容易就被哄得开心甜笑,动不动就爱赖在主人怀里睡觉、撒娇、闹脾气的小孩子(小兔子)。
主人伸手把小兔子拉上床,把他拉进自己的臂弯里,把他压在自己的身体下面,小兔子不过象征性地挣扎两下,就依了。
虽然注意到主人因为早起所以衣着整齐,而自己因为赖床所以还光着屁股,心里很不平衡;虽然想到以后更没勇气面对本来就很怕的莫先生了,心虚得要命,但是, 主人压着他的身体,在他耳边轻轻哄说几句,他就不再乱动了。
因为主人今天上午开完会之后,就要到波士顿去了。
主人要去波士顿五天。
五天,很久耶!
当小兔子和主人还是「那种关系」的时候,曾经分离过二十八天,那种滋味,现在想起来都会怕,而这即将分开的五天,每一天都像十天那么久。乘一乘,加一加,唉哟,比二十八天还要多出将近一倍……一算出是这种结果,小兔子沮丧极了。
所以,要趁现在,把「五十天份」的温存全部预支过来。
温暖缠绵的亲吻、柔情蜜意的亲吻、细腻揉辗的亲吻,还有那让人安心的,混合着体温和清洁香气的衬衫味道………
小兔子闭上眼睛,两手交叠搭在他心爱的男人颈上,裸露的身体紧紧地挨着蹭着,他的私心在作祟,他想要拨撩起主人的欲望,让主人留在床上,留在他身边,多留一会儿,哪怕是一分钟也好。
小兔子倒底知不知道一分钟有多短?
十分钟也很短欸!
这次,莫先生推门进来,看到的是更加儿童不宜(高血压老人也不宜)的限制级画面。
这次,托盘没有晃动,因为莫先生根本动都不能动。
即使从业资历长达三十一年,担任现职也超过十二年了,年高五十八岁的莫先生要担任送早餐和报纸的工作,实在还是,唉,很为难啊!
自从发生「早餐事件」之后,有好一阵子,莫先生都不再敲门送早餐和报纸了,对于主人每日服务的起始,开始比照假日的做法,改由等候主人拉铃通知。
这种方法固然安全,却有着小小的瑕疵:
主人似乎被小兔子赖床的恶习传染了,两人不时会双双睡过头。
纪律严明、护主心切的莫先生对这种事怎能坐视不管呢(这要是传出去还得了)?只得又端起托盘,每日准时出现在主卧室门口了。
很为难,但是提供完美的服务是管家的骄傲。
莫先生没有半句怨言。
控制血压的药,莫先生每天都会按时服用,早上敲门的时候,也会敲得很大声(这其实是违反敲门艺术的,不过没有办法)。幸运的是,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没有再发生过类似「早餐事件」那样的意外。
莫先生是不是从此就高枕无忧了?
才不呢,他最近犯愁得很。
这得从主人从波士顿返家的那晚说起。
那是个温馨的晚上,小兔子好不容易盼到主人回来,兴奋地难以自己,缠在主人身边聒聒地报告生活近况,一找到机会就挂到主人的身上。晚餐之后,莫先生把雪利酒和白兰地送进池厅的时候,还不意瞥见两人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热情拥吻,当时,莫先生机警地提醒自己次日送早餐要特别小心,可万万没有想到:
第二天,小兔子早早就自动自发起床,起床之后,到厨房里抓了一块松饼就上学去了。(早早起床、自动自发、一块松饼,啧,太离奇了。)
那一整天,主人的眉头都没有展开来。
接下来两三天,主人的眉头也都没有展开来。
经过数日来的贴身观察,莫先生愈来愈担心,因为主人虽然一向沉默严肃,却从来没有像这样不开心过。
当然啦,主人高兴的时候从不开怀大笑,生气的时候也从不破口大骂,旁人很难从那张雕像般的脸上看出他的情绪,除了莫先生以外。也许,主人和莫先生之间能有如此良好的互动和默契,就是因为在性格上有着某种程度的同构型吧。正因如此,莫先生觉得自己责无旁贷地要为主人排忧解烦。更何况,根据莫先生的判断,如果任凭这种情形发展下去,是会影响到主人身心健康的--
小兔子已经整整一个礼拜不跟主人说话了,照这种状况看来,晚上这两人一定也是,咳,各睡各的吧。
星期五,小兔子只有上午四节课,下午安排的是在家里学画。三点十五分,课程结束,莫先生让人送老师出门,自己则到了楼下的大理石厅,计划在主人还没回来之前,和小兔子好好「谈一谈」。
小兔子本来正懒洋洋地收拾画具,看见莫先生进来,动作立时加快不少。
莫先生走到落地窗前的茶桌旁边,招呼小兔子也过来坐下。小兔子很乖,一叫就过来了,顺着莫先生手指的方向,坐上茶桌另一边的椅子,两只手安安分分地放在膝盖上。
莫先生的想法完全正确,小兔子本人正是主人忧郁烦闷的源头,直接和小兔子对谈,不失为直捣问题核心的解决方法,可是,莫先生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关键:
小兔子很怕莫先生。非常怕。
小兔子在他面前总是这么温驯听话,比在主人面前还要乖巧一百倍,完全是出于欺善怕恶的本能,绝不是像莫先生想的那样。
莫先生认为,小兔子依赖成性,偏又缺乏亲情滋润,所以在遇见像他(莫先生)这样稳重可靠的成年人(老人)时,心理上会产生一种信赖亲近的感觉。
莫先生阅人无数,观察力敏锐,他对小兔子的解读相当贴近事实,只除了「信赖亲近」那一项。
那是他老人家一厢情愿的想法。
实际上的状况是,小兔子虽然规规矩矩地坐着等莫先生开口,一颗心却七上八下乱跳个不停,他不知道莫先生为什么要突然跑进来,像警察审问犯人那样和他面对面坐着?莫先生从西装内袋拿出来的那本笔记本又是什么?为什么莫先生跟他说话之前要看笔记呢?难道他有什么不恰当的举动记载在那上面吗?莫先生一直在暗地里考核他的言行举止吗?
莫先生再不说话,小兔子怕就要心脏麻痹而死了。好在莫先生说话了,他问了些小兔子学画的情形,当作暖场。小兔子不敢敷衍,钜细靡遗地答了。莫先生听在耳里,至感欣慰。
主人「驯养」小兔子的始末,莫先生最清楚不过了。
当初,主人对在希尔顿电梯里偶遇的小兔子念念不忘,就是莫先生去将小兔子寻了来的;小兔子第一次到家里找主人,也是莫先生负责安排接待的;甚至,曾经有一次,主人回到家里发现兔子逃得不见踪影,灰心丧志得几乎气馁的时候,也是多亏了莫先生建议主人守株待兔,才终于抱得兔子归的。那时候,醉得不醒人事、又脏又臭的小兔子,还是莫先生帮着主人清理了好半天,才哄上床睡觉的呢………。走念至此,莫先生看着在他面前怡然端坐(提心吊胆)的小兔子,颇负深意地笑了。
莫先生的心里正逐渐形成一种更为深层的责任感,提供完美的管家服务已不再是终极目标,他更想要让他眼中这对大孩子(主人)和小孩子(兔子)幸福、快乐、美满。
莫先生向来实事求是,讲求有效沟通,在稍微暖场之后,就直接了当地问小兔子:为什么最近都不理主人?是不是有什么不满呢?
在这里,我们要先认清一件事:并不是任何人都能担任心理谘商的工作,这跟热不热忱、专不专业没有多大干系。以莫先生为例,他或许可以成为一位成功的典狱长,或是宪兵司令,但想要和青少年沟通,解决感情上的问题,却是万万办不到的。
小兔子听了莫先生的问话,吓得瞳孔都散开了。莫先生要问的原来是这个。莫先生,果然是在暗地里考核他啊。他对主人大呼小叫、摆脸色、不理不睬的种种劣迹,该不会都记在那本笔记本里了吧?莫先生极度重视教养,又对主人忠心耿耿的,搞不好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所以才提醒他要识相,要记得自己的身分………
身分,是小兔子心里永远的痛。
以前,他是卖的,现在,他被人养。反正不是商品就是宠物,注定了要任人摆布就对了。
在我们看来,主人潇洒多金,又对小兔子百般宠爱,小兔子这样自寻烦恼实在很没道理。可是换个角度想,小兔子不仅有着很深的自卑情结,刚好又正值青春叛逆的年纪,还天生是个浪漫忧郁的多情种子。多项因素交互影响之下,事情就变复杂了:小兔子一方面爱在主人怀里吵闹耍赖,一方面却又期待轰轰烈烈的恋爱。请注意,是恋爱,不是溺爱。而主人对小兔子的诸般心意表现,怎么看都是溺爱吶。
也难怪小兔子会郁闷。
主人从波士顿带回来的那些礼物,是这次事件的导火线。
那晚,在池厅的壁炉前面,小兔子才一拆开那件雪般洁白柔软的昂贵皮草(连同毛茸茸的雪帽和雪鞋),脸就黑掉了,更别提那些漂亮得不真实的晚宴服和水兵服,那套虽然具有古董价值,但说穿了其实就是玩具的手工迷你城市,还有那本封面上明明印着《艺术史》,一打开却是一页页立体纸雕,还附有「动手做做看」和「惊喜盒」的限量生产书………这一样接着一样,精致高价的礼物,不是要把他打扮得像个娃娃,就是要让他像个娃娃似的玩耍,小兔子手里拆着礼物,心里愈来愈黯淡,愈来愈难过,后来简直拆不下去了,丢下满脸愕然的主人,自己一个人气闷地上床睡觉去。
后来发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小兔子自苦地生闷气,完全不理主人,主人被小兔子的情绪风暴波及,也开始笼罩起低气压。
其实,小兔子一直在等主人发问,这样,他才好郑重提出「不要像养孩子那样爱我」的重大诉求。
主人倒底问了没有呢?
有。
这位含着银汤匙出生的主人固然心性高傲,却是一刻也不能忍受没有小兔子厮缠的日子,他确实是好声好气地问过了:
小兔子乖,身体不舒服吗(不然为什么都不能抱抱摸摸呢)?
对新来的点心师傅不满意吗(不然为什么很反常的什么都不吃呢)?
功课太多做不完吗(不然为什么老是一个人躲在读书间呢)?
这些,问了等于没问。
于是,情况就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小兔子忧郁得整个人都变成蓝色了,主人也未尝好过。这些天来,他一有空就把那些新买的书拿出来,翻来覆去地研究,像是《如何和孩子做朋友》、《叛逆的孩子最可爱》、《与青少年对话》、《青少年的问题情境》……这类的,除此之外,他还从书房找出赫塞的《彷徨少年时》,从头到尾又读了一次。
主人和小兔子各自为了烦恼所苦,就连莫先生也都受到牵累。现在,莫先生的处境真是骑虎难下,才刚刚切入主题问了一句,小兔子不知怎地眼眶就红了,这接下去的谈话要如何继续哪?
为了避免在莫先生面前丢脸,小兔子用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同时还用鼻子急速吸气。
我们都知道小兔子的身体里有个故障的蓄泪池,可是莫先生并不知道,他看着小兔子那双浸水的眼珠和红红的眼眶,直觉地判断小兔子心里一定有着莫大的委屈要向他倾诉。
莫先生摸了摸口袋,发现没有带手帕,当下有些自责,便拿起笔,郑而重之地在笔记本上写下:记得带手帕。
小兔子疑惧地看着沙沙震动的钢笔,一紧张,吸气吸得更急促了,莫先生怕小兔子随时要哭,也不敢再与小兔子眼神接触,只好径自翻着手里的笔记本。翻着翻着,翻到主人从波士顿回来的那一页,莫先生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宝贵的线索。
是了,那天主人带了很多礼物回来,晚餐后,这两人还勾肩搭背地一起拆礼物,可是拆到一半,小兔子就丢下主人回房了,会不会就因为礼物出了什么差错,所以小兔子一直负气到现在?
莫先生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谁知道小兔子一听之下,眼睛睁得更大了,眼眶周围的红晕向下蔓延到鼻尖,吸气一声比一声急促,几乎是只进不出了。
莫先生真是慌了手脚,纵有长达三十一年的专业管家资历,精通正式礼仪训练、团体服务演练、家居饰品保养、酒类鉴别、珠宝鉴别,以及大大小小的餐宴安排,但他却实在不知道,面对没来由就红了眼睛的小兔子应该要怎么应付才好?
小兔子强忍着眼泪,忍得非常辛苦,他的喉咙梗得好痛,心里又慌乱又懊恼又焦虑。从莫先生的问话中,他联想到更糟糕的事:莫先生质疑他是因为不满意礼物而生气,那,主人呢?主人是不是也这么想?是不是把他看成是不知感激、故作姿态、恃宠而骄的人了?是不是就因为这样,所以对于那晚发生的事一个字都不提呢?
小兔子很会钻牛角尖,一下子就陷入伤心的苦海里,莫先生眼见谈话无以为继,又不知要如何安慰伤心的兔子,只得尴尬地陪着干坐。
所幸这个时候,主人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三只小羊」的纸袋。
主人真是用心良苦,他注意到小兔子最近都不爱吃家里师傅做的点心,所以特别去买了小兔子最喜欢的「三只小羊」的草莓蛋糕。
小兔子一看见主人,那些吸气睁眼忍眼泪的招数就不管用了。小兔子的眼泪,开始像中奖的小钢珠台那样,争先恐后地往下掉。
主人看了,心里有一点点高兴。他倒不是喜欢看小兔子哭,绝对不是,他只是觉得小兔子在哭的时候特别像兔子,特别可爱,所以忍不住有一点点高兴。他上前想搂住小兔子,用新买的草莓蛋糕试试看,能不能让小兔子破涕为笑。
小兔子猛地挣开了,转身对着落地窗,自顾自抽抽噎噎地掉眼泪。
目睹主人的狼狈,莫管家同情归同情,却还是忍不住自私地松了一口气。他向主人打声招呼,就拔腿,呃,转身快速离开了现场。
扶着楼梯回到三十五层楼,莫先生愈想愈不对劲,他怎么可以不负责任地把烫手山芋丢给主人呢?好歹也该向主人解释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吧(不过他真的不懂小兔子为什么要哭)?就这样让那两人杵在那里,万一事情愈闹愈僵怎么办?
莫先生挣扎了很久,一直拿不定主意,刚好这时候厨房有人请他去看晚上的菜单,他就先到厨房去了(工作第一)。
莫先生离开之后,主人放下手里显然不受欢迎的蛋糕纸袋,再次试着去搂小兔子。
小兔子一边闪躲一边哭个没停,不过,因为并不希望僵局无限期持续下去,也就没有太过认真地挣扎。到最后,终于还是半推半就地,让主人抱着坐到窗边的沙发上去了。
主人掏出手帕,为小兔子擦干眼泪,轻声细语地问他为什么要哭呢?
小兔子等了这么多天,终于等到这个比较象样的问题了,他鼓起勇气,不吐不快地把连日来闷在胸口的话全都告诉主人。
主人听了之后,客观地想了又想,觉得小兔子说得很有道理。在他最近看的书里,的确也是这么写着:「……要给孩子适度的自主权」、「……尊重孩子急于成长的企图心」,还有「……青少年最不能忍受被当作是小孩子」。
主人捏着小兔子的手,诚心诚意向他保证,以后绝不会再用对待小孩的态度对他了。
小兔子心头一宽,立刻展眉而笑,这种两三分钟就可以说清楚的小事,他居然自己一个人闷着头烦恼了那么久,真的是好蠢呦。
不会再被当作宠物了,要真正开始谈恋爱了,小兔子满心开着浪漫的玫瑰花,翘起嘴角,笑得比草莓蛋糕还要香还要甜。
主人看在眼里,禁不住低下头去吃了好几口。
许久没有尝到的甜蜜亲吻,小兔子想念极了,闭上眼睛晕陶陶地享受………嗯,等等,这种坐在主人膝上的姿势不太平等,要换一下。
小兔子溜开主人的怀抱,把主人向后推靠在沙发上,他用两只手撑在主人的身体两侧看着主人,不觉就怔了。
窗外夕阳的金光,藏在空中花园的树间叶隙,穿透了窗玻璃,淋洒在主人身上。这种情景太优雅,太迷人,太性感了,让他想到画册上波提且利画的那幅「爱神与战神」。
在那幅画里,战神两腿交错仰着脸,在爱神深情的注视之下熟睡,四个顽皮的小妖精在一旁戏弄也吵他不醒………
小兔子心里蓦然一动,浓浓的情愫瞬间流转到身体四周,他跪在主人身前,一颗又一颗为主人解开衬衫上的钮扣。
主人微笑着,低垂眼帘看着小兔子,完全释出主导权。
小兔子受到无言的鼓励,行为更加大胆,解开衬衫之后,又动手松开主人的裤子,松开裤子之后,还把手伸进去,这里那里,摸来摸去的。
这样主动而色情的小兔子实在也是……非常非常的可爱啊,主人略抬起腰,舒服地叹了一大口气。
大概没有什么比这更为悦耳的肯定了吧,小兔子耳朵一红,手指动得更加勤快,只觉得主被动易位的调情方式真是刺激啊。
小兔子的耳朵泛着红,眼眶外围的红潮也还没有退,他的手指尖在主人裤裆里钻来钻去,一双滴溜的大眼睛也跟着主人的哼息声转来转去。主人真想翻过身把这样的小兔子压住,用力在他脖子上咬上两口,不过,终于还是忍住了。
主人太宠小兔子,不忍心打断他成人的游戏。
小兔子哪里知道主人眼底的柔情其实出自于对他的溺爱,他还以为自己不再是调皮捣蛋的小妖精,摇身一变,变成工于煽惑的爱神呢。他的心情好激动,呼吸也灼烫起来,他像是为了观众的掌声而疯狂的舞者,松开手指,把嘴唇也凑了近去………
看完菜单之后,厨子们问莫先生:下午茶都准备好了,小兔子上完课怎么不来吃呢?今天的点心是草莓松饼呢。
莫先生解释说,主人另外买了蛋糕回来了,随即又略带忧心地想,楼下那两个人是不是还像刚刚那样僵持着?是不是已经和好如初,开始吃蛋糕了呢?唉呀,吃蛋糕得要配茶才好………
体贴又尽心的莫先生于是请人泡了两壶茶,一壶大吉岭,是主人喜欢的,一壶锡兰奶茶,是小兔子最爱喝的。如果两人仍然僵持不下,送茶过去正好可以打个圆场。
莫先生端着茶盘,踩着厚厚的地毯,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走向气氛淫靡的大理石厅。
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不用说大家都知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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