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通识导赏:同志桑拿 衣柜里的喘息空间
2020年6月7日
电影《叔·叔》中,海(左)和柏(中)在同志桑拿里温馨食饭,同枱的还有已拍拖多年的忘年恋恋人。
袁富华牵着太保的手,仅裹着毛巾穿梭于同志桑拿之中,逃离赤膊男儿眼神的试探,推进红灯窄巷尽处的一道小黑房门,亲吻彼此、感受对方体温与皮肤质感。不少人因为电影《叔·叔》才认识到香港的同志桑拿,戏中两个年长男同志从压抑的生活中解放,在桑拿中终于可以做回自己。纵使随时代转变,同志可以较昔日坦率地表露真我,但同志桑拿仍然是老中青同志的聚脚地。究竟同志桑拿是一个怎样的地方,这30年来经历过怎样的转变?
年长男同志的小区中心
电影中,70岁的士司机柏(太保饰)年轻时从内地来港,与太太育有一子一女,一直隐藏同志性向,有时会流连公园公厕偶遇同性来解决性欲。有次柏在公园邂逅了65岁单亲爸爸海(袁富华饰),海一早知道自己的性向,但因家庭责任被迫结婚。生下儿子后离婚,独力抚养儿子,由于与信教的儿子和媳妇同住,故海一直未敢出柜。柏和海的约会场地多数在一间同志桑拿,他们会在桑拿内俗称「黑房」、只有一张双人床的独立房间内做爱。而在二人亲热过后,会与其他客人同枱食饭,闲话家常。
《叔·叔》导演杨曜恺解说,电影是受到《男男正传》一书启发,所以在开拍前亦访问了书中一些年长男同志。他记得其中一个同志分享,曾被一般同志桑拿以年老为由拒绝进内,「我问他那你平时去边间?他答Galaxy(下称银河桑拿)」。
除了「黑房」是搭景之外,戏中的桑拿情节都在银河实景拍摄。开拍之前,杨曜恺曾暗访银河数次探景。还记得第一次前去,他特意选在约下午4时,以为人流较少,却是全场爆满。但到了傍晚6时多,客人却已几乎走光。「我问招待员为何他们这么早走,他回答因为他们都要回家食饭。下午时间人最多,因为好多人都已经退休,在那里hea。」
银河空间颇大,明确划分为两个区域,接待处左边是情欲专用「黑房」区;右边则设有电视房、卡拉OK房、麻将房,如像小区中心。「好夸张,里面有两间卡拉OK房,一间播1970年代歌曲,即是歌手青山那类,另一间更劲,是唱大戏的。」有一次,他见到客人一起开饭,于是搭枱,「我还记得有个人将碟菜推过来,问我夹不夹到?感觉都几温暖」。
阿华29岁创办同志桑拿CE,他说从没有向家人「出柜」,但相信大家都心照不宣
肉帛相见 卸下假面具
最令杨曜恺惊讶的画面是,在一间让客人互相认识的桑拿房中,见到一名年纪相当老迈的伯伯和另一名较为年轻的男子聊天,伯伯拿出电话向对方展示孙女的照片,公然得就像在酒楼聊天。他发现桑拿中人都互相理解和接受大家本身已有家庭、伴侣和子女,或者已经成为爷爷或公公的身分。「在桑拿室内那几个小时,他们不需要再戴上一个身为父亲和丈夫的面具,可以做回自己。而其他人又明白你,因为桑拿内10个人有4个和你背景差不多,大家不用多讲,心照啦。」
同志性行为非刑事化
在英国统治香港时,殖民政府于1901年将处理男性之间「严重猥亵行为」的法例引入香港。直至1991年,男同性恋性行为才在香港非刑事化。意味着在战后出生的年长同志有前大半生,活在一个同志性行为是罪行的香港社会之中。
《男男正传》作者、香港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江绍祺说,不少年长同志至今仍然过得压抑且痛苦,尤其是已经结婚的男同志。即使他们冲破心理关口向家人坦白性向,但好多时妻子和子女都不想他对外出柜,于是他们要继续依靠谎言维持家庭。因此,他认识不少长者几乎天天都去同志桑拿,满足性需要倒是次要,更重要是和朋友见面、聚旧、聊天和打发时间,毕竟香港社会缺少让男同志安心做自己的活动空间。
吃饭,桑拿房一桌温馨
记者上周到访油尖旺区6间同志桑拿,但发现4间已经倒闭,只剩下两间营业。连银河桑拿门外亦贴出告示指由于疫情影响,由3月16日起停止营业,有缘再见。不过,市场传闻银河生意一直很好,相信今次是趁着疫情股东重组和内部装修,日后可能会重开。
周四晚上约9时许,中环至半山扶手电梯一带游人不多。中环同志桑拿Central Escalator的门面低调地写上「CE」,按下门铃,老板阿华前来应门。柜台位置挂有「只招待会员」告示、张贴了几张外国肌肉猛男写真相片,价目牌清晰写着平日入场费125元;咖啡/茶10元;额外大毛巾一条5元。虽无明文规定,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同志桑拿只招待男宾。十数分钟后,阿华告知,「店内只余两名客人,不介意的话进店内坐吧」。进店时,记者瞥见房间内有位只裹着毛巾的客人身影,记者自觉不太礼貌地别过脸,反倒是客人主动上前和记者打个招呼。
CE和银河的设施类同,约1000呎空间内有储物柜、按摩房、桑拿房、蒸气房、沐浴间和按摩浴缸房间。同志客人只要在电视房间「看对眼」后,就可以经过犹如小迷宫的昏暗窄巷,到4间黑房性交。
笑言自己已在「基坛」纵横40年的阿华说,时代转变了,现时大部分香港同志都不再活于压抑之中,亦不视桑拿为解放场所,「现在无得迫的,哪里还有香港同志会为了和父母交代去结婚,伤害自己子女和配偶?我见到的是,好多香港同志朋友既有家庭也有子女,但都处理得好好」。不过,内地同志则因为一孩政策,就几乎无一例外地必须要应父母要求结婚和传宗接代。
至于同志桑拿内的温馨场面倒是真的,阿华向记者展示当晚他们的晚餐,以及星期日店内和熟客庆生的相片。客人来桑拿的主要目的固然是寻欢,但阿华说大家都不会抱着一定找到对象的心态前来,「因为如果找不到呢,心理会有落差,不开心啰,所以好多时都是碰运气」。
现实中的「黑房」空间狭小,只放置一张双人床(中环CE)。
30年转变 客源变了
1991年本地男同性恋性行为非刑事化后,本地同志酒吧、桑拿、按摩中心等雨后春笋般涌现。CE亦在1991年开张,阿华自问不是会到桑拿交友的人,当年开店是想提供年轻同志们一个活动空间,「我庆幸好年轻时就搬出来自己独居,但知道当时大部分年轻人和家人同住,而且没有独立房间,根本无空间和对象相处」。
谈到最风光时期,要数97年前后,「那些人决定不移民后,使钱都好疏爽」。当年CE每日接待50至100个客人,每月单收「贴士」就达5000元。他慨叹开业之初,入场费100元,29年来只加了25元。但现在由于交友app流行、宾馆价钱便宜,而且同志交往不用如昔日般偷偷摸摸,同志桑拿需求减少。从回归前高峰期,全港有超过20间同志桑拿,现在只剩下约10间。
阿华忆述2003年SARS一疫最难捱,他亦曾经想过结业。后来因为内地在同年开放自由行,香港同志桑拿成为内地同志热点,加上宾馆和酒店价格急升,本地出现了好多24小时营业同志桑拿。直至去年反修例运动发生之前,行业生意不俗,不少桑拿都以游客生意为主,「但去年开始,听到不少内地同志和在内地工作的东南亚或欧美人都说,出入境香港有点困难,相信是当局不太想人们前来香港」。今年初更爆发新冠肺炎疫情,在限聚令下,CE被迫停业6个星期,现在即使重开,每日仅剩约10至20个客。
因为位于中环,CE客人主要是本地上班族,亦有三分之一客人是外国旅客,其中不少是在内地工作、周末来港澳玩的外国人。虽然近年不少新开桑拿标榜,只招待小鲜肉或肌肉男的同志桑拿,但阿华多年来坚持来者不拒,除非是醉酒或行为怪异的客人,「我经常都说一句说话,都好惨啫,做gay都已经被好多人歧视,自己人现在还要歧视自己人」。
充满迷幻灯光映照的幕帘背后是沐浴间和桑拿房(中环CE)。
同志桑拿存在 只因歧视存在
已57岁的阿华至今依然风流倜傥,他说1992年接受传媒访问并刊登了其照片,突然间顾客大增,「当年有几个boyfriend,睇到我幅相后慕名而来。当然有些追到我,有些追不到啦」。但见报后,他亦被楼上街坊疯狂投诉,不喜欢店内有同志性行为。「向水务署投诉我们浪费食水,又向消防处、牌照处、警署投诉,我全部都招呼过。」虽然,最后相安无事,但亦令阿华搬过一次店。
所以今次《叔‧叔》拍摄了同志桑拿内在场景,阿华亦难免忧虑会对行业产生负面影响。「我就无所谓,业主和街坊都知道我们是做什么。但其他店就难讲了,一旦业主恐同,你做什么都不顺眼。」
杨曜恺说如果因为电影令桑拿造成影响,这个是社会问题,「所以更加要讨论(同志桑拿),因为你要重新教育社会,为何他们要去同志桑拿呢?同志桑拿的存在就是因为社会不接受他们,他们不可以做回自己,所以他们要隐藏在这个地方躲躲藏藏,在这个环境之下谈情。我们就可以理解到这个是社会不公平的问题。不应该是桑拿的问题」。
江绍祺亦认为,最理想的状态是没有专属同志的桑拿或酒吧,「其实为何要有gay bar呢?不会有残障人士或宗教酒吧。因为如果社会完全接纳同志,去哪间酒吧都OK」。但当香港社会仍然较为保守,对同志仍抱不太正面的看法时,这种同志桑拿的存在是重要的,尤其是给予不能出柜的同志朋友在城市里一个喘息的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