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评] 《春光乍泄/Happy together》:真爱者无脚[何宝荣与Brian的镜像解读]

1997年，一对同性恋人从香港出发来到阿根廷，一心想找到南美洲大瀑布。“只要找到了那个瀑布，我们就回香港。”然而，两人迷了路，不可避免地迷失了自己，结果两个人背道而驰各自散落，人心再度隔绝。

其实，找到了瀑布又如何？他们只是想找到一个坐标，或者一种神话，“我们不如重新开始。”这句惊心动魄的台词暗示了过去与未来的隔绝，过去与未来的遥遥相望。

看着他们在镜头前热烈而绝望的拥吻，那首“ＣｕｃｕｒｒｕｃｕｃｕＰａｌｏｍａ“回旋着响起，你便知道，世界尽头的残酷仙境真的存在。男人们相爱，但不能永恒。就有如飞翔的无脚鸟，可以不停的振翅，但一停下来，必定会死得无声无息。

看王家卫的人，会把这部《春光乍泄》当作是《阿飞正传》的续集，《阿飞正传》并没有任何同性恋情的直接画面，但镜头里的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句式，都毫无疑问地渲染着低调的暧昧情怀。《春光乍泄》在激情方面或许走得更远，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探戈吧场景，分明还是王家卫六十年代香港记忆的曲折投影，那些旺角的茶餐厅，那些闷热的午后，那些表情冷漠的人群，冰冷的吊扇冷漠地划过光与影昏暗交错的角落。无脚鸟的阿飞们，穿着依附于不同的潮流，汗衫、嬉皮加披头士，努力在寻找自己的根之所系。那个时段，是革命激情和浪漫主义最后的回光返照，是世界堕入黑夜之前最后的回身凝视，世界历史终结在六十年代巴黎巷战，终结在美国西部公路上嬉皮士的毒品和烟草中，终结在湿毒蔓延的南越丛林里。
那时候，香港有许许多的阿飞，虽然没有机会亲历历史，但是还是可以呼吸来自太平洋躁动的海风。他们坚持一种雍容华贵的颓废，也执着的喜欢宿命、遗忘、欲望的偏执、感情的不定和易逝，但迎面却撞上了空虚，并不得不为之奋力作战。只是那时，他们并不知道，近似于死亡的顺从，是唯一的结局。而很多年后，阿飞成了何宝荣，他做了一个地球的漫游者，把无际的时间，花在寻觅心灵的天涯海角。当那些些光影里的温暖和黯然渐渐消失在瀑布下徘徊的身影里，你看到的是一个想飞却飞不起的灵魂。它仍然自由，但是为了一种虚无的叫做爱的桎梏，被钉死在名为束缚的十字架上。

多年以后，当我看完QAF，美式的镜头语言和中式的情景描绘有着那么多的不同，而何宝荣与Brian的性格，也曾经如南北极一般截然不同，但他们对于爱，对于婚姻，对于那个小小暖巢以及直人式的婚姻，都有着同样的本能式的抗拒。在内心深处，他们都是杰克·伦敦的狼，只能奔跑在荒原上，一旦因为爱情不得不进入狗们渴望的城市天堂，死亡就是唯一的结局与救赎的希望。因此，对于这样的他们而言，无声的离开才是一段感情的最好结局，而不会象QAF第五季那样，为了直人女的偏好，生硬的加上一段求婚的喜闹桥段。感谢编剧最后还是坚持了两两相望的开放收尾，只有真正爱过同性的人，才知道，对于那些无脚鸟而言，一座华美庄园宫殿只是牢笼，如果不想在名为短蜜的毒液里溺死，那么，他只能做一个孤独的王。

酷儿们是不说爱的，他们的爱只能在一次次唇齿交汇中宣泄表达。酷儿们也不会轻易说我等你，因为之于男人，承诺如果要遵守，就不会轻易说出口，吝啬是骄傲的矜持，真正高贵的人，从不给人绝望的希望。

后记：东方同性恋题材对于西方电影的影响

自上个世界80年代以来，西方同性恋题材电影，似乎有被好莱坞式的商业化与西班牙式的意识流化把握的嫌疑，而李安和王家卫的出现，改变了这一点。自《喜宴》在西方影展上获奖以来，东方的含义变得完全不同，思想上的渗透似乎已在不知不觉中进行。《霸王别姬》里欲说还羞的指间眉梢，《游园惊梦》里面虚虚幻幻的“女女之爱”，王家卫《春光乍泄》里寄生在南美空气里的丝丝暧昧——这是意识形态的嬗变，东方的阴柔与细腻，已经不知不觉地在改变西方人的思维。这些东方式的同性恋电影，逐渐成为国际电影的一线曙光。毕竟在欧美的都市题材资源被发掘殆尽之后，富有民族风味与东方神秘色彩的亚洲故事，更理所当然地成为它们新一轮的灵感源泉。在表现同性恋文化的力度上，东方题材的电影在压抑和禅意的表达上，有着天然的优势，而这些，正是吸引观影者的地方。

其实王家卫们亦拍过许多商业片，但他们最后终于有了改变。当克隆好莱坞成为亚洲电影的宿命，同性恋题材电影却以其独特的氛围与表现手法，在英雄片，赌片、爱情片与搞笑片的强力侵蚀下，仍可保有独立的空间。远东以及南亚的电影人，至今仍运用用这种西方形式将电影与本土文化整合，逐渐扬弃其外在的西方中心标识，而表现自我民族的特有美学风格。

当故有的东方主义被解构，后东方的时代已然来临。它不再是一个地理的概念，而作为时尚的另一个投影空间，以关联与反射的形式独立存在。正如谭盾的名言，愈传统便愈现代，愈东方便愈西方。当一种新的西方时尚产生时，必将有另一种东方流行与之对应。虽然神秘仍然以一种共性存在，但新时代的东方，除却的奢华与落后，还有深邃与哲理的另一面。

在爱欲的面纱深处，混沌与更新正在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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