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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未名湖畔的爱与罚(全)<同志美文>(ZT)
致阅读本文的朋友:
本文记录了两个少年——于雷和陈可之间的相互爱恋,相互折磨,以及他们和他们周边的许多人在京大经过的40个月的故事。
最初开始写他们的故事是在很久之前。那时候一个相熟的朋友在京大的民间BBS,也是当时中国最大的论坛的同志版上混得很好,我把最初写的一些东西给他看了,他说倒是有意思,不妨接着写出来,在此地连载也好。可还没来得及把第一部分贴出去,这个论坛就被中宣部关闭,京大最后一个自由、开放的言论基地也就没有了。我于是把这个断断续续的失败的小说停了下来,毕竟没有一个作者愿意在失去了读者的情况下继续写作。
到了晚近的一段时间,把手上的工作停了一些,感觉清闲了不少,无意中又看见了当时写的这些东西。时隔多年再读这些已经略显陌生的文字,感觉其中的人和事仍能触动心弦,便又打起精神删删改改,把没能写完的部分重新构思了一下。就是想把它完成,也算是给往昔的岁月画上一个完满的休止符。
作者也算是文科出身,在京大的风花雪月中陶冶了几年,深知文字的不易。记帐一般的小说是可以当成作业来写的——小说写了千年,桥段总是那么一些。可真得要表达些什么,抒发些什么,但凡牵扯到人性的真实、感情的无奈,却总是显得那么下笔难言。
第一个说明
互相爱恋又互相惩罚,或者说是爱情对爱者和被爱者的惩罚,这是本文的主题。
很多同志们总是喜欢说:我们有爱的权利。但是,爱不是一种权利。因为权利总是指向一定的客体,而这种客体唯独在权利被实现的时候才有意义。你能说你有暗恋一个人的权利么?显然这是太荒唐了,因为暗恋用不着实现。如果你的爱只是藏在心底,并且甘于享受孤独,那这种爱就只存在于你自己的世界里,是谈不上客体,也谈不上权利的。
与其说爱是一种权利,不如说爱是一种可能,一种对每个人都开放的可能。就象是从路上走过,你可能会遇见属于你的那个他,可能会遇见后又错过了那个他,可能会错过了又急忙去寻找,然后找到了另一个他,甚至,你可能会因为过于专注地看他而被迎面飞来的汽车撞死,转世重生成了另一个人的他。不要忘记,任何可能都只是硬币的一面。在你追求爱的可能时,也必须面对另一种可能。
在认识到这一点之前,不要奢谈什么权利。
即使你有足够的运气,在人生的征途上看见了爱的可能,那也只是个开始。人和人之间的不理解是永恒存在的,这是真正的症结所在。正是因为我们永远不可能真实地了解对方,爱情才有了神秘而危险的气息。
它预示着幸福,或者毁灭。
它是爱,也是罚。
如果你有足够地耐心看下去,我相信你会在陈可和于雷的身上看到这种让人心痛的魅力所在。
第二个说明
时代已经改变了。我不想单纯为了戏剧效果而象很多人愿意做的那样,把人物的背景设定在一个同志爱情的史前时期。
就象《双城记》里写的那样,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从好的一面说,没人再会为自己是同性恋而羞愧地自杀了,因为没有人再好意思拿同性恋作为攻击别人的工具。承认自己对同性恋的宽容态度,已经成为了知识分子阶层的流行和时尚,尽管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还不相信同性爱情的存在。
从坏的一面说,坦率而言,我们都活在一个性滥的世界里。我们可以轻易地在这个时代里找到性,获得生理的发泄;如果你愿意把这种近似于野蛮的行为看成是爱情的前兆,你甚至也可以轻易地找到爱情。
在这一代人里,谁还把做爱当成一回事呢?福柯说,当性爱走出神圣的光环时,人类的文明前进了一大步。是不是这样且不做评论,事实是,我的确没有能力禁止小说里的任何一个人物去追求生理的快感——只要这不超出他们自己的道德范畴。
谁也没有这样的能力。
我感觉自己有义务把这篇倾注了那段岁月中所有激情的文章和所谓的"激情"小说区别开来。
但是,请不要用一种清教徒的眼光来看待里面的人和事。
第三个说明
本文从结构上说基本符合传统小说的要求,保持了传统小说的戏剧张力和以结局为导向的"公路小说"风格。在叙事手法上,以"万能第三人"的讲述为主体,结合了第一人称的视角,以期借此而表达出感情世界的多角度性、人和人之间的不理解以及完美的不存在。在时间的线条上,也非完全的直线发展,因为叙事角度的不同,时间必然也多少有些重叠。
任何的形式也罢。作者只是希望能够以最切近的角度,为这些年来他所经过的人和事,景与情,悲欢苦乐,爱恨情仇作一个完整的注脚。但究竟写出来了些什么,连作者也说不清楚,只能留待观者来指点迷津了。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在记叙中涉及的所有的人,事,时间,都不指向任何真实的存在。
所谓未名,即是没有名称,没有命名;既然未名,也就无所指。所有的故事,读者不妨权作笑言,姑妄听之。这段小小的废话既是向各位看客的一个说明,也充作是全文的序言。文字并不沉重,希望各位读的开心。
逆旅主人乙酉年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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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名湖畔的爱与罚
此间的春天来得晚,当日历已经翻过了三月,杨树上才缓缓地冒出新芽。但榆叶梅,连翘,山杏却都已经早早地听见了春的召唤,红一片黄一片地开了起来。这种一嘟噜一嘟噜的榆叶梅是京大春天里最常见的花,连翘也不少,常有人把这种皮可以入药的植物和迎春花混为一谈。
我记得,于雷,在他还是个刚刚从高中走出来的小孩子的时候,就曾经和陈可在南门一进来的大路上争论过这个问题。陈可说,连翘是三瓣的,迎春花是四瓣的,要是你连数数都数不清那就别跟我来争了。于雷很气愤,说,连翘挂的牌子写连翘,迎春花挂的牌子写迎春花,要是你连识字都识不全我还懒得跟你吵呢!
京大里的植物都挂着块牌子,大概是觉得此间的学生即使在欣赏风景之余也必然是孜孜不倦,好学不厌。的确,那条大路边上的黄花底下都挂着一块牌子,蓝底白字清清楚楚地写着:连翘。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陈可脸上的表情。他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前面,目不旁视,就象压根儿没看见藏身在花丛里的身份证一样,气鼓鼓地一路小跑去了图书馆,路上甚至都没和于雷斗嘴。于雷可怜巴巴地跟在陈可后面,好几次想打破僵局,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那条路叫什么我都已经忘记了,也许是从来都没搞清楚过,反正不是叫五四路就是叫民主路,都是一些在京大已经成为历史的东西。可他们当时的那段对话,还有两个人象是在跟谁竞走似的在路上拼命捣斥腿的情景,却深深地打动着我,以至于过了这么些年,依旧不能够忘却。
1、 于雷
于雷和陈可一样,都是在那烈火烹油,繁花织锦的一年考进京大的。那一年,当他们拎着行李走进校园的时候只感到京大精神铺天盖地,五四火种焚土燎原,师兄个个气宇轩昂,师姐人人面带桃花,一股热浪催得一群小新生们斗志昂扬,屁颠屁颠地立志要学有所长,扬帆远航。
一辆富康在京大南门停了下来,这在当年是北京城最好的出租车,一块六一公里。陈可很讨厌富康,他常常说这个名字让人联想到某种猪饲料,一个有尊严的人是不屑于坐这种车的。但于雷当时还无从知道今后他自己将很长时间无缘于饲料车。他从车上下来,司机从后备箱中取出了一个大箱子,一个小箱子。他是两天前到的北京,在父亲的一个老部下杨叔家里住了两天。杨叔现在混得很好,在一个大电讯公司做总裁助理,前途是极好的,家里也很宽敞。但于雷并不想杨叔跟着自己来学校,这和杨叔无关,他是不想任何人陪着自己来学校,他在心里用一种极富有磁性的男中音(这种声音是从来没有从他的声带上发出来过的,这是某种灵魂的声音——在于雷心中大概灵魂就是这么个类似于赵忠祥的声儿)告诉自己,我已经十八岁了,更重要的是,我已经是大学生了!
大学生这个词对于高中生是很神圣的,就好比高中生之于初中生,初中生之于小学生,六年级之于三年级,一年级之于学前班。因为有大学生这个词的鼓舞,于雷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要开始一段崭新的,朝气蓬勃的独立生活。
司机大叔放下行李,很亲切地在于雷的肩膀上拍了拍,"好好学!以后肯定有出息!"于雷满脸微笑地谢过了他,这句话以及它的各种变形版本,在过去的两个月他已经听过不知道多少遍了。但是,谁又会嫌别人夸得多呢?
从南门望进去好不热闹。只见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五湖四海来相会,彩旗人面相映红;呼啦啦红旗翻卷,呀哈哈人嘶马叫;我问你从何方来,你问我往何处去;他说他是学生会,你说你是院团委;当爸妈的四处飞走说我儿子省市状元钢琴十级,当子女的结结巴巴说我爸妈有事没来就我自己。旅行箱的拖轮在水泥地上轰鸣着发出巨响,人手一张的传单四处反射着阳光映成白色的海洋。
于雷心里飕飕地凉了下去,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最恶心庙会一类人挨着人的场合,这是一种由历史原因造成的从心理到生理的双重反感。那一年,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于雷的父母带着他到外滩看灯展,周围的大楼比着似地秀出与平日不同的姿色。那时办一次群众活动的性价比是极高的,少说一千两百万上海人民来了一半。于雷有一次这样愤愤地对陈可形容那时的场景:"我可以负责任的说,那哪里是十里"羊"场,根本就是十里人场!如果海关大楼可以爬上去得话,我敢说那天晚上在钟楼顶上的五角星上都能戳死两个人!"而陈可则歪着脑袋说道:"看来儿童时期的缺氧经历确实会对智力发育产生毁灭性的影响。"于雷定了定神,咽了口唾沫强行压制住自己的恶心,把额发往头上抄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被斜挎包勒住的格子衬衫。该死!今天还在里面穿了一件黑T恤!于雷暗暗担心自己是不是在入学的第一天就要接受校医院的治疗。
天是极热的。
于雷很快就在人海中找到了FA学院的大旗。是的,于雷是零志愿第一专业考上的京大FA学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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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雷记得很清楚他的一位室友张勇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因为它实在很难让人忘记——如果这个答案被用毛笔写出来、贴在墙上、每天让你瞻仰的话:"为了实现正义而奋斗。"事实上,不论他们当时的心情如何,几年之后,这些日后获得了极大成功的律师们几乎没有一个人还能想起来正义是他们应该追求的目标之一,包括于雷的那位雄心勃勃的室友在内。当然,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成为了商业律师,远远地离开了法院,离开了诉讼,显然,也离开了正义。而于雷选择了法学院的原因更和正义扯不上一点关系,他一向的梦想是去学广播电视新闻,做电视记者,于雷会选择法学单纯是因为要平衡父母的愿望和自己的理想。由于他已经在第一志愿里填了另一所全国知名学府的广播电视新闻专业,所以也就象征性地在零志愿里填了一个法学——反正也不可能考上的,于雷当时想。
而现在,于雷站在法学院的迎新团面前,感觉恍同隔世,小小年纪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命运弄人。所谓的迎新团,不过也就是四五个人加上一张不知道从哪拉来的破桌子而已。迎新团的负责人是法学院的学生会主席,是个矮胖墩,胖墩伸出手来紧紧地与于雷相握,于雷觉得他手汗很重,这并不是一个很让人感到愉快的见面礼。
胖墩说:"我是学生会主席,张帆。欢迎你来北大。"于雷突然觉得张帆的声音很象自己常在心里用的"灵魂之声",便意外地突然和他亲近起来。于雷于是答道:"主席好。"话甫一出口于雷就想痛扁自己。主席好?难道是在演革命话剧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得不说,这个站在红小兵对面的胖子实在是个极其拙劣的演员。这个幼稚的说法让于雷感到毛孔喷张,更致命的是他清楚地听到了一个男生猛喷口水的声音。完了,于雷心想,我在京大树立的第一个形象就是一个幼稚的马屁精!为了控制这个危险的局面,于雷觉得他必须要开一个语带讥讽的玩笑才能把自己在京大的面子挽救回来。在他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于雷的嘴巴就失去控制地说道:"呵呵,这种桌子捐给条件好一点的希望小学都嫌烂。"于雷听见旁边有个男孩笑了一下,但并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笑自己的笑话,不过张帆显然并不欣赏它。他给于雷递上了一个牛皮信封,说:"新生的材料都在这里,你好好看一看吧,然后按里面的地图去法学楼领宿舍钥匙。"于雷谢过了胖墩主席,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了张帆说的地图。这是一张复印的手画地图,清楚地标示着当前的位置和办卡、领钥匙、宿舍楼等重要地点的方位。照着地图的指引,于雷很快便找到了法学楼,向阴阳怪气的教务老师领了钥匙(说真的,于雷始终认为那位教务的脸色透露出慢性肾炎和神经衰弱的症候),然后又到电教领了银行卡,最后到餐饮中心办了饭卡。于雷看了看表,已经下午两点了,而自己早饭和午饭都没吃,浑身黏糊糊的,说不出的难受。没辙,还是得先回宿舍把东西整整。无奈之下,于雷依旧拖起一大一小两个箱子往地图上的最后一个五角星走去。
42楼。
于雷呆呆地站在宿舍楼下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岁月的流变给这个本来就没有美感的破楼刷上了一层极其悲哀的灰色。这就是我的宿舍?于雷仔细盯着楼前的数字牌看了看,又拿出被大腿的汗浸得有些发软的地图反复比对了一下,最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马上就要在这个集中营式的、亟待被重新规划的五层楼里安家了。
于雷垂头丧气地走进了42楼。一进楼,看见楼长办公室的门上贴了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新生登记。于雷拖着行李走了进去。楼长看起来象个好人,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道:"累了吧,赶紧登记完了上去休息吧。东西都搁在你们宿舍里了。什么院的?" "法学院。" "叫啥?" "于雷。" "于雷?好名字,哈哈,好名字,"楼长显得对这个名字很有兴趣,一边找一边念叨,"于雷,于雷,于雷……哦,这儿呢,301,签个字吧。"于雷拿过笔,目光循着楼长粗壮的手指而去,301,其他三个兄弟看来都已经住进去了。第一个名字写着:张勇。字体遒劲有力,就是相对于登记本来说有些太大了;政治面貌一栏写着:预备党员,啊,就是决心要"为在中国实现正义而奋斗"的那一位。于雷心里暗暗叫苦,这人估计很难做哥们。
第二个名字写着:林闻。字体偏瘦,是极小极清秀的那种,和上面张勇的签名一比简直就是微雕一般的了。政治面貌一栏写着:团员。哦,这个还正常一点,于雷一想到自己被三个党员包围在床上的情景就有点不寒而栗。
第三个名字写着:李明。字体……根本没有字体,纯粹就是胡写,但能看得出是一个胡写惯了的人极力想写好、不愿丢人的作品。可惜的是这种努力并不奏效,反而使他的字看起来象是炸坏了的油条,站不起来也躺不下去,就那么这一块那一块地凸着,象泥一样瘫在登记簿上。政治面貌也是团员。这个世界上还有不是团员的人吗?于雷心想。
签完名,于雷终于可以拿着钥匙往宿舍进发了。再烂的环境,毕竟也是于雷长这么大第一次独立生活的地方,一想到这,于雷还是兴奋得无可不可的,似乎阴暗的楼道也焕发出光明,弥漫在空气中的男厕所味也散发着芳香。
一边往外走的时候于雷听见楼长跟坐在床上的老太婆说:"还有叫鱼雷的,没准他爸是开潜水艇的。"于雷听了有些恼火。虽然从小到大,自己的名字被别人开玩笑也开过几百次了,以至于每次一碰到陌生人于雷总是先拿自己的名字开涮一番;但是,猛然间听见一个半大老头跟一个整个没法看的老太婆也在拿自己开涮,总还是有些不是滋味。于雷的父亲虽然不是开潜水艇的,但确实做过军舰的大夫和舰长,现在也仍然是海军的现役军官。从于雷很小很小的时候起,父亲就是他的偶像,虽然父子关系在于雷的青春期遭到了极大的破坏,但所有人都能看出父子之间极其相似的地方,或者说,看出于雷对他父亲的模仿与崇拜。尤其是走路和吃饭的样子,于雷模仿的程度简直到了惟妙惟肖的地步。
于雷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几乎是撑着自己的行李立在了301室的门前。于雷听见门的那一面闹哄哄的,有少年的声音,也有中年妇女的声音,间或一些敲敲砸砸。于雷伸手推门,果然没锁。屋内的四张床上都是人,靠门的下铺坐着一个长腿的哥们,肱二头肌在短袖衬衣里面若隐若显,衬衣里面是件小背心,很结实,也挺性感,长得也不赖,胡子拉喳的下巴显示着雄壮的荷尔蒙和散漫不羁的个性。于雷心想八成这个就是字写得象油条的李明。
靠门的上铺正躺着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孩,衣服也是一水的白白净净,让人觉得和这个烤炉里的北京城不太协调。男孩原本正躺着看书,见到于雷进来,便也坐了起来。
靠窗的铺及旁边的空间里挤了一群人,于雷仔细地在一群大叔大婶中辨认,却仍然很难确认自己的第三位室友究竟是这一群人中的哪一个。
现在所有的人都看着他, 于雷挺大方地自我介绍:"HI,我叫于雷。"性感男伸出手来和于雷握了握,"李明。"果然,于雷微笑着想道。
白净男也从铺上伸出手来,"林闻,名字有点拗口。"这时对面站着的一个男子也伸出手走过来,于雷惊诧得差点昏过去,说你是我爸我都信!党员也不能长成这个样啊!这不是成心要让群众脱离你嘛。
"我是张勇的父亲。"于雷再一次晕到。
这时,他看见上铺有个黑黑的人影在朝他猛点头,象是抽筋了一样。于雷于是确信他就是张勇,如果仔细看得话,还是能看出他不到三十岁的。于雷于是也冲他点了点头。
于雷把行李放在靠窗的下铺,和大家打了个招呼,就带着钱包出去了。因为一来宿舍里人太多,没有他整东西的地方,二来他实在是又饿又渴,已经到了晕厥的边缘了。从宿舍楼出来,天气还保持在一天最热的时候。于雷再次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地图。因为今天穿的是一条比较贴身的七分裤,这张可怜的纸已经被汗浸得透透的了。于雷用四根手指夹着,小心翼翼地打开。糟糕!上面没有画食堂!于雷仰天长叹,可低下头来却发现前面就有一个很大的灯箱,上面写着"家园餐厅".于雷很高兴,就直奔家园餐厅而去了。
吃饭的时候于雷回想了一下他的几位室友,总得来说,这几位室友的长相很是不能让他满意。虽然李明可以算是个帅哥,但实在不是于雷喜欢的那一型;林闻也不难看,甚至算是相当清秀的,但就象他的字一样,整体给人的感觉格调太小。
于雷一直很相信字能够很忠实地反映一个人的性格。字的布局大,人的气度也大;字的布局窄,人的气质也窄;字工笔整齐,人也必然是谨慎规矩;字龙飞凤舞,人则一定奔放不羁。一个人非要去练和自己不协调的字是练不出神韵来的,就好比是削足适履。而于雷自己的字说实话是非常令人赏心悦目的,字体舒展大方,转折毫不含糊,就象他爸爸的一样。
至于张勇就实在是不必谈了,他与中年人接近的相貌、他预备党员的身份和他父亲严重扣分的举动都让于雷对这个人产生极大的偏见。
于雷一边吃着,一边这么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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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于雷
于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男人的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好象从懵懂时期开始,于雷就晓得自己对同性感兴趣。小的时候玩医生游戏,他总是匆匆把几个小女孩应付过去,而把主要精力投入于其他小男孩的诊断治疗之中。于雷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了解到同性恋这个概念——那是在小学三年级,在部队给家里定的《大众医学》上登了一篇读者来信,很长,但大意就是向专家咨询自己是不是同性恋。看完了以后于雷得出了他这一生关于他自己的唯一的一个确定不变的结论:我是同性恋。
于雷在初中以前都在东部沿海的各地四处迁徙。从辽东到胶东,他住过很多海滨城市;直到上初中的时候才因为父亲调动的关系,迁到了上海,一直住了下去。于雷的中学是位于市区的一所名牌学校,很快,于雷就发现自己在这里很是受到欢迎。因为于雷人长的帅,脑瓜聪明,为人又大方,阅历也比同龄人丰富,是以同学们都以和于雷关系好为炫耀的资本。当然,可以想象的是,不久之后,小孩子中间就在风传哪个哪个女生喜欢上他的故事。到上了高中以后,男生也渐渐敢于公开地向于雷示好,一是因为上海市区的小孩本就比较开放和时尚,二是因为于雷在学校里并不被当成一般意义上的男生,因此追求他也就不被默认为一般意义上的同性恋。因为一个男生可以轻易地为自己开脱道:我并不喜欢男生,我只是喜欢于雷。当然,这种托词只能糊弄糊弄局外人。
然而,越是被仰慕者包围,于雷便越是固执地保持自己独身的姿态。还是后来张树的一句评语最为中肯:于雷独身的最主要原因是因为他享受这种被人追捧的感觉更甚于他享受一分爱情,或者说,他爱自己胜过爱别人。但于雷并不是这么认为的,他屡次对自己的好朋友解释说:"我并不是有意要伤害别人,只是现在我即使和她(他)在一起,最后的结果也只可能是伤害。我想要的爱情是从一而终的,完美的爱情。我现在并没有准备好自己,也没有出现合适的人,所以就单身咯。"于雷说这话的时候并非是在演戏给谁看,他是真的相信自己说的话,并在实践中把这个所谓"完美的爱情"作为他感情生活唯一和终极的目标。
但于雷并不排斥没有基础和目的的性,他自认为只要能把性从爱当中剥离开,就不算是违背他自己的理想。他的第一次性经验发生在初二的时候。
他和一个同班男生在家里玩三国志四,玩着玩着就玩到一个初中男生常做的游戏上了。这个游戏相信很多男生在那个年龄的时候都做过,简单地说就是趁着对方不注意的时候把手伸到对方的档下,然后一把抓下去,接着笑闹着逃开。那天于雷他们就是在玩这个游戏。正闹着的时候于雷发现同伴的心思似乎不太单纯,因为本应抓下去软软的那里居然是硬邦邦的。于雷于是就把男生的裤子给扯了下来,尽管对方极力作出挣扎的样子,但并没有什么实质意义上的抵抗。于雷给那个男生打手枪,然后照着那些小书的描写,迫使那个男生给自己KJ。要知道,那是一次极其不成功的性经验,男生的牙齿每次都在于雷的龟头上擦过,让他觉得很难受。但是这种姿势,这种让一个男生含住自己的猥亵的情景,却给了于雷极其强烈的性冲动,让他忍着不舒服把这个过程进行到底。
在那次以后,于雷便总是躲着那个男生。他打心底里感觉到羞耻,因为,一,那个男生甚至并不好看,二,于雷每次一看到那个男生冲着自己笑就觉得他是在潜意识中评论自己的那话儿,那里的形状、大小和味道,这种想法让于雷很难受。不过,这种羞耻感并没有促使他放弃寻欢作乐,毕竟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就很难停止。
于雷很擅长用言语试探和挑逗别人。在任何不知情的人看来,这都不过是一些生理发育期的男生孩子气的表达。可是在三言两语之间,于雷就可以差不多拿准这个人是不是有意思。就算在言语上拿不准,还有下一个关卡,他可以找机会把瞄准的对象压在身下——初三就达到一米八的于雷力气很大——当然,依然是开玩笑的方式,因为这样就可以随时在不引起尴尬的情况下结束自己的"玩笑".但若对方并不把它当成是玩笑的话,那就可以是一次非常愉快的性经验。
因此,屡屡得手的于雷既不想、也没有必要急着寻找自己的爱情。
于雷吃完了饭,把最后一口可乐咽了下去。食堂的饭菜比他想象的可口一些。他揉了揉肚子,端起盘子象其他人一样往碗碟箱走了过去,把盘子扔在了一堆泔水似的剩饭剩菜的旁边。于雷掏出一张餐巾纸擦了擦手,推开门走了出去。
到学校的第一天很快就在铺床,买必需品和整理内务卫生的忙乱中过去了。于雷发现张勇的存在还是很必要的。也不知道那小子从哪儿打听得这么详细,所有在京大日常生活中需要的东西都早早地采办齐全了——竹竿,床帘,小桌子,应急灯,热得快,整理箱……他妈恨不得把夜壶奶瓶都给她儿子买上,免得宝贝疙瘩着凉生病。张勇就在于雷的铺上坐着,和忙碌的哥们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直到于雷用褥子被单把他给赶下来为止。于雷于是惊讶地发现,在这副中年人的面具底下原来是一个动手能力低于等于十岁的低能儿。参照着张勇的装备,一屋子的哥们很快都营建起了自己的补给基地,除了床帘需要订做,一时还拿不到之外。
李明一脸坏笑地冲于雷说:"也不知道要这帘子干啥?有什么事不能跟哥们面前做的呢?"于雷也笑着回应道:"说的是,以后你啥也都别瞒着咱们,哥们都等着看呢。"林闻在上铺也笑了起来,就是张勇依然面无表情地在于雷的下铺上坐着。过了半晌,才憋红了脸说道:"也没什么不能让大家看的,就是想有点自己的空间,因为我觉得我们现在虽然是一家人了,但是还是应该有一些个人的隐私……"于雷见他竟当真起来了,忙笑着打个哈哈:"别介,大家开玩笑呢。再说咱们也不是想看你,好戏全在小明哥身上呢,是不是?"于雷冲林闻挤了挤眼。
"没错。要我说咱们就该准备些DV、DC什么的,小明哥没准想和广大师生一同分享床帘下的喜悦呢。"林闻显然很能跟上于雷的节奏。
"你们都是些人精啊~我个大老粗恐怕是要失节在你们这些个*的手里了。"李明很快就把两个调侃的哥们引为朋友,也顾不上见面时的那些繁文缛节了。
张勇感觉到自己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就处于被孤立的地位,在床上不知所措地搓动着手。
于雷觉着他很可怜,就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包口香糖,先给他扔了一支。可怜的张勇只顾着搓手,竟然没看见于雷的动作。口香糖于是打在他的眼睛上,张勇"嗷"地叫了一声,然后连忙慌张地去抢口香糖,最终还是没抢着,勉强是用两条大腿给夹住了。于雷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手绕到屁股底下,把口香糖给抠出来的样子,心里乐得翻上了天。
晚上于雷做东请宿舍的哥们在家园楼上点菜的餐厅里小撮了一顿,这个地方是他下午吃饭的时候发现的。家园二楼的水煮鱼很好吃,几个哥们都吃的满头大汗。尤其是张勇,连水煮鱼底下垫着的豆芽都捞了个干干净净。吃完饭张勇忙不迭地表示明天他要请客,而且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彻底扭转今天的被孤立的局面,尤其要报答于雷对他单方面的友好之举。张勇隐隐感觉到结交于雷对于他在整个宿舍地位的重要性。
在宿舍里度过的第一个晚上,于雷和其他几个哥们都很兴奋地谈论彼此的生活,城市,家庭和以前的女友。于雷还是很有些可以谈的,只要把性别变一变而已——他目前还并不打算向宿舍的哥们透露自己的性取向。
李明是体育特招生,练短跑的。这也就合理地解释了他的一笔烂字和极其发达的臀部。
林闻是南方人,这一点从他的皮肤和长相上就可以很清楚地判断出来;口音到是很标准的普通话,甚至还带点京腔,就是有的时候会把zhi, chi ,shi里的h给漏掉。
张勇是东北人,家里似乎是官僚世家,在他出生的那个小城市里好象相当有些影响。这种环境是最能造就一个无聊刻板的书呆子的,于雷心想。
也不知道是几点的时候,于雷在听一个漫长的感情故事的时候睡过去了,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于是忙着洗漱去参加院学生会的校园巡游。后来他才听林闻说,当他讲完那个故事的时候宿舍里竟已鼾声四起,让他好不伤心。于雷还为此内疚地赔上了一顿晚饭,认真地听他讲了两个小时——关于那个远方的姑娘,和他们之间曾经的种种暧昧和悲伤。
在学校的第二天,学生会的干部领着这一级的新生在学校里转了一圈,向他们介绍学校里的各个食堂,图书馆,体育场和那个十分闻名的未名景区。学校里的景致很美,篮球场的条件很好,图书馆的气度也很大,于雷强烈地感觉到了大学生活的召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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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晚上是新生情况介绍会,年级主任——一个刚刚留校的漂亮女老师跟大家介绍了一下京大FA学院的制度,一般的学习方法和查找文献资料的途径。于雷很喜欢她,觉得亲切得象个大姐姐一样
女老师以一个简短的欢迎结束了发言,大家都报以热烈的掌声。接下来粉墨登场的是张帆,矮胖的学生会主席。张帆上台的时候被麦克风线绊了一下,摔了个标准的狗吃屎。张帆的失足还直接地连累到女老师,只听女老师一声尖叫,也摔在张帆的身上。这个场景引起了台下的一片哄笑,但后来看到女老师狼狈的样子,底下的人也就开始同情了起来,止住了笑声。张帆从地上爬起来,装出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尽管皱皱巴巴的西装上全是灰),结实地握住话筒(于雷发现他好象握什么都很有力),向大家打招呼:"大家好,我是学生会主席张帆——"就在张帆两个字刚出口的时候,步履踉跄的女老师拉开自己的凳子,在地上划出吱拉吱拉的声音,于是大家又都想起来那个经典的狗吃屎动作,便又哄堂大笑起来,于雷更是笑得泪眼朦胧。
张帆倒是没有受什么影响,接着往外倒自己的讲稿,当中还有一个什么关于猪和猴子的笑话。笑话倒是不好笑,只是因为应了刚才的景,全场便又第三次爆发出激烈的笑声。张帆还以为自己的笑话讲得不错,忙不迭地作出领袖的手势,示意大家不必过于捧场。
张帆主要是介绍了一下学生会的组成情况和各部的职能,也以一个假情假意的欢迎结束了。接着是各部部长的发言,大意都是说自己的部怎么怎么好,如何如何重要,欢迎大家参加什么的。
于雷在高中的时候就一直是学生领袖,和坐在台下的大多数人一样,但与他们不同的是,于雷确确实实对学生们有一种不基于校方认可而产生的无言的领导力。于雷在台下暗自思忖是否要加入院会,加入院会的好处是不用说的,这是一条让人迅速融入法学院精英部队的途径,但京大的各种组织社团极多,一个人只有两只眼睛四条腿,怎么也只能专务于其中的一二,何况此时于雷还没有磨练到可以不存愧疚地放任学业的地步。
在介绍会结束的时候于雷拿定了主意,报名参加了文体部。部长是个女生,叫胡丹,已经大三了,据说在各条文艺战线上都活跃着她的身影。于雷后来听一个同时报名的女生说,胡丹在看见他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连眼都直了,还一个劲地用笔桶她们,说:"你看你看你看……"被人喜欢不是一件坏事,被上司喜欢更是一件好事,被一个有影响力的上司喜欢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胡丹马上把于雷推荐给了校团委新生文艺汇演"工作委员会"."工委"的"七人评议会"(于雷很反感给自己的组织冠上各种似是而非的名称)立刻一致同意由于雷担任主持人的工作。工委的领导同志马骏是一个戴眼镜的男瘦子,说话拿腔拿调、故作深沉,总是把自己的用词减到最少,又把语速提得很快,显示出自己的干练和效率。可是,亲爱的同志们,就象陈可曾经说的那样,现代派是一种结果,但如果把它变成一种行为的动因或者指导原则,那么它的结果一定是愚蠢和不知所云的。
而且马骏这个名字本身在于雷看来就过于流俗和愚蠢。为什么姓马的总要跟一个骏呢?孬马癞马就不是马吗?你知道全中国有多少姓马的跟这个名吗?要不是中国人不兴用父辈的名字来给儿孙命名,否则估计有一半以上的马家人会叫马骏!还有一半人估计会叫什么驹的。
但无论如何,"现代派"和工委领导的"效率"一样,用来唬人是极好的。
"明天中午十二点半(顿),拿本子(顿),到艺三(顿),找我(长音)。"马骏说。
本子?艺三?于雷有些摸不着头脑。
"本子!你的本子!台本!何婕没有给你吗?!去找她拿!艺三就是艺园三楼!你要赶快对学校熟悉起来,不然以后我们怎么用你呢?"马骏很不耐烦地说道,似乎还有千头万绪的工作等待他领导"工委"和"七人评议会"去做。
放屁!谁要你"用"我。于雷心想,但嘴上还是挂着微笑,走了出去。出了门以后于雷回头张望了一下,见马骏坐下来,拿起本王朔小品精选看了起来。
呸!于雷暗暗啐了一口。马骏仿佛注意到了门后的他,他左边的嘴角微微扬起(使他的脸更加古怪得厉害),缓缓地眨了眨眼,冲于雷点了两下头。
于雷快吐了。
从校团委的小白楼走了出来,于雷决定去一趟图书馆,找两本书看看。
刚走了两步,于雷就发现天已经下起雨来了。他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可由于不熟悉路线,还是绕了点远才到了图书馆。这时雨已经很大了,于雷的身上淋了不少。好在里面还有一件T恤,于雷把衬衫脱下来拿在手里,径直往里面走。
"同学。"一个沙哑的、让人厌恶的年轻男声叫住了他。
于雷回头一看,是保安。
"学生证。"保安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不是两瓣嘴唇一张一合的话,于雷会很怀疑声音的来源。
"啊,我是新生,学生证还没办下来呢。哦,我学号报给你行吗?" "多少?"保安说话的风格很象马骏。陈可说得好,少言寡语是掩饰无知的最佳途径,这就是为什么一个只懂扮酷的演员决不可能是好演员。
"*******"于雷流畅地报上自己的学号。
"不行。" "那你为什么要我报!"于雷感觉怒火中烧。
"我没说可以,谁跟你说可以的!"保安非常有底气,显然,这种小毛头一次对付十个都不在话下。
"教务!" "教务什么时候说的,你拿证明来看看。"保安很冷静,用手指了指旁边的牌子,上面写着:出示证件。
于雷感觉气得头昏脑涨,外头的雨下得淅沥哗啦,但保安却是铁了心要和他过不去。
这个时候里面一个穿蓝大褂的老年馆员溜溜哒哒地走了出来,跟保安说:"让他进去吧。外头雨这么大。"于雷很感激地看着他。
"下次别忘了带学生证,新生要拿录取通知书。"于雷差点没跪在地上磕三个响头。他谢过了馆员,摆出胜利者的姿态从保安身边走了过去,心想京大的图书馆员就是不一样,那毕竟是毛主席干过的活!
就在于雷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保安开口道:"进去吧!"这三个字就象晴天霹雳,打在于雷胜利的草原上。进去!还吧?什么叫进去吧?!"进去"和"吧"结合在一起就是一种命令,是一种权威,意思就是,我不让你进去你就别想进去!我让你进去你才能进去!刚才我不让你进去你不就是没进去吗?现在你进去了也不是我拦不住你,只是我现在改主意了,是我说"进去吧",你才能进去的。
于雷恨不得转身给保安狠狠地来一巴掌,但毕竟没有什么过硬的由头,只得忍气吞声地进去了。
校园巡礼的时候师兄们就介绍过,社科和文学馆都在二楼。于雷便从最近的一个楼梯上去了。京大的图书馆号称藏书冠绝全亚洲的高校,到底是不是没人考证过,但书目的齐全到是肯定的。
于雷穿过自习区进了社科文学馆。馆中的气氛很静谧,因为其他年级都没有开学的关系,馆里空空的,只有一两个人在静静地翻书。也正因为这样,于雷一眼就穿过层层的书架看到了他。他坐在G区心理学哲学架的旁边,轻松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的手肘搭着另一把椅子,一只手拿着书,似乎正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脸上似乎浮现着笑意。
那张脸是于雷永远也忘不了的。欧阳曾经屡次要求于雷描述一下他的长相,都被拒绝了,因为于雷也不知道要怎么描述。无论于雷从哪个角度,从多么模糊的地方看到这张脸,都会清楚地认得他,感觉是那么熟悉;可一旦他从眼前离去,于雷就无论如何也无法把他的眼睛鼻子嘴凑到一块,形成一个完整的影象。于雷总是说,他是一个超越了人类想象的人。
于雷找了一本关于萨特生平的书,坐到了他的身边。
凭什么把我和其他任何一个人相提并论呢?陈可愤愤地想,就拿我前面的这个男孩说吧,他比我高,我比他矮,他是短发,我是中发,他穿衬衫,我穿T恤,更重要的是,没人知道他是傻子还是白痴,当然了,我并不是说以我为标准,呵呵。为什么把我和他说成是人们呢?
人们这个词是很蠢的。《耶酥,人们仰望喜悦》,这还是巴赫的作品!人们这个词立刻就把无数个心情不同性格不同的个体描绘成一群傻不拉几的吃草的蠢羊。要知道,即使是仰望喜悦,每个人也有不同的心情。巴赫,下次你仰望喜悦的时候应该说:"耶酥,我仰望喜悦,我认为其他人也是这样。"当陈可还在傻想的时候前面的男孩已经停下脚步,若不是陈可反应及时便已经一头撞上去了。以后人屁股上也要装个灯,刹车的时候好给别人提个醒,这在人口问题严重的中国是非常重要的。陈可为自己突然的奇思妙想感到很高兴。
巧了。那个男孩停下的地方正是光华管理学院的铺位,难道他是我的同学吗?这个想法让陈可有些紧张,却引起了他对前面这个人的兴趣。阳光从男孩短短的头发上面泻下,让人觉得很舒服。陈可看见了男孩的侧脸,很好看,要准确地形容,应该用handsome这个词,因为在英语里它还有健美、阳刚的意思。男孩敞着蓝白相间的格子衬衫,里面是一件黑色的T恤,下面连着一条黑色的七分裤,收紧的裤口让陈可不由自主地注意到男孩的小腿,汗毛并不是很重,只是细细的一层,男孩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黑绳子,并没有挂什么饰物。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装饰让陈可觉得很喜欢,他几乎已经作好准备要和他认识了。
可就在这时,男孩突然开口了,他说:"主席好。"陈可狂喷了一口口水。
他虽然很帅,但是很愚蠢。陈可心想。
原来男孩是在和隔壁法学院的主席说话,天哪,那人是个最好的马屁精也难以恭维其长相的黑矮胖子。陈可马上别过脸不去看他和男孩,投奔自己的阵营去了。那个男孩原来不是自己的同学,这个事实让陈可意识到刚才自己拼命打量人家的行为有多无礼,陈可有点脸红了。
陈可从光华管理学院的师姐手里接过入学材料,这时又听见了那个男孩的声音:"呵呵,这种桌子捐给条件好一点的希望小学都嫌烂。"陈可悄悄看了看法学院的那张桌子,笑出了声。
"啊?"师姐惊讶地看着他。
"什么?"陈可忙问。
"我说你家是哪里的?"师姐的脸上恢复了笑意。
"青岛,去玩别忘了找我。"陈可很有礼貌地说。
当陈可再往法学院那边看的时候,男孩已经不在了,只剩下法学院主席的肥脸在阳光底下闪着油光,让人生厌。
陈可于是便也提上行李,办卡领钥匙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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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陈可
陈可也是在同一年成为京大的一员。
陈可的飞机是九点钟到的首都机场。他一个人走出候机门,穿着一件白色的圆领衫,领口一排四个扣子只系上了最下面的一个,下半身穿着一条红色的短裤,脚上蹬着一双白色的跑步鞋。这身装扮和那天于雷见到他的时候一样。陈可把黑色的双肩包挂在左肩上,右手拖着红色的旅行箱,箱子上拼着"ELLE".一个稍有洞察力的人就会发现,这是从一个相当富裕的家庭里走出来的孩子。
一个穿着红色紧身连衣裙的女孩转过头来向陈可告别,这套衣服他在ESPIRIT见到过,当时就觉得很好看,落在这个女孩的身上也很合身。女孩在飞机上原本是与陈可隔着一条走道坐着,后来看陈可旁边的位子没人,就借口说晕机想坐到靠窗的座位上。
陈可心想这又不是坐公交车,往窗户旁边坐有什么用。不过还是非常绅士地把座位让给了女孩。女孩坐在窗户边上一点都不象晕机的样子,不过倒是不停地发出类似于呕吐的声音,"哇~好美哦!""哇~好棒哦!""哇~你看呀!""哇~云!""哇~太阳!""哇~哇~哇~"陈可很想把座椅后面的垃圾袋拿起来套在她头上。
平心而论,陈可觉得这个女孩还是很漂亮的,长长的黑发让他想起来他的女朋友,但那段感情最终的结果很糟糕,周围的朋友都指责他伤害了她,让他觉得很难过。
飞机降落了以后女孩和他交换了电话,但陈可给的电话显然是假的。他其实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电话,买手机是在半年以后的事情,宿舍的电话也不知道,可他总觉得如果他说自己没有电话,即使这是实话也会深深地伤害女孩的自尊,于是就把京大招办的电话留给了女孩。女孩还非要把自己戴的一个饰物送给他,在陈可用最严厉的态度拒绝了以后,女孩依然悻悻地塞给他一个中国结,还说了些"也不枉我们有缘"之类的话。
说实在的,陈可很难理解这种行为的意义。他想起来,他的女朋友在发现他把以前她写的情书全给扔了的时候大哭了一场。陈可一再地解释说,定情信物和情书的意义是言情剧强加给我们的,我们没必要变成某种戏剧桥段的奴隶。但女友就象被拧了发条一样,依然不停地在一边抽搐,让陈可觉得很烦。
陈可和他的女友在一起的时候是开心的。女友的要求他很少做不到,因为每次为她完成了一件什么事他都会觉得很快乐,他喜欢被别人信赖和依靠的感觉。但经常困扰他的是,他永远不知道下一秒钟她是否会生气,为什么生气,要生气多久。反正最后永远要回到那句话:"不管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原谅我好吗?"但终于有一天,陈可站在沉默的女友身后这么说:"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从来也没知道过。我不希望自己再犯错,也不希望你因为我的错受伤,所以我们分手吧。"那个女生"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接着拔腿跑走了。那以后,所有当时嫉妒她嫉妒得发狂的女生以及嫉妒他嫉妒得发狂的男生都成了她最忠实的朋友,一起来批判和讨伐陈可,说他是冷血动物,没有一个做男人的承担,还说那些便宜话来支走她,其实,哼,谁都知道他是看上了别人。
陈可没有和任何人争论过这件事,争吵不在于他的行为模式之中。可他心里和一个争吵的人一样委屈,难过。只有他自己和多年后出现的于雷相信,他当时说的每一个字,都反映出它们字面上的含义,反映出他真正的想法。他不想自己犯错,也不想别人受伤。
陈可坐出租车从机场去京大,一路上司机不断地打听他的情况,你准备学什么呀?家在哪儿啊?中学是什么学校啊?今年多大啦?家里情况不错吧?就好象已经准备要把女儿嫁给他了一样。
陈可的家在青岛,生于斯长于斯。每年夏天,他都会在海里泡得黑黑的,可还没等冬天到来,就又白得象原来一样。这大概是遗传他的母亲。陈可的父亲是退伍军人,和他的母亲是在当兵的时候认识的。后来,陈可的父亲自己做起了生意,这几年已经做的很象样了。这个家庭在旁人眼中是幸福得无以复加的,做家长的能赚钱、有地位,当家的不但漂亮而且贤惠,生了个儿子又象玉人儿一样,又英俊又聪明。但我却记得陈可曾经这么跟于雷说:"我爸是一个想要怎么做就怎么做的人,没人拦得住他。有的时候我觉得我妈可以拦得住,但她不敢拦。我记得小的时候有几次被他差点打死,你看,额头上的这个疤就是当时留下的。我妈就在一边看着,捂着脸哭,直到我爸走出房间才敢过来搂着我,替我治伤。我那个时候想,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打我妈,如果让我知道他敢动手的话我一定会杀了他。后来他老了,他想用钱来弥补以前亏欠我和我妈的东西,想买回以前的感情。但是感情是买不回来的,我用他的钱,但我不会再叫他爸。"于雷楞楞地听着,一句话都说不出。
陈可的车到了京大南门的时候前面已经停着好几辆出租,他下车拿出了自己的行李,径往光华管理学院的大旗走了过去。陈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因为他觉得当什么东西多到可以用群、束、堆等等来描述的时候就不再成其为个体了,就算偶尔因为某些原因少了两个,也不会有人察觉到。让自己消失在"人"这个庞大的概念当中,让陈可和其他下作无耻的人一样被统称为"人"的这个想法让他无法接受。
凭什么把我和其他任何一个人相提并论呢?陈可愤愤地想,就拿我前面的这个男孩说吧,他比我高,我比他矮,他是短发,我是中发,他穿衬衫,我穿T恤,更重要的是,没人知道他是傻子还是白痴,当然了,我并不是说以我为标准,呵呵。为什么把我和他说成是人们呢?
人们这个词是很蠢的。《耶酥,人们仰望喜悦》,这还是巴赫的作品!人们这个词立刻就把无数个心情不同性格不同的个体描绘成一群傻不拉几的吃草的蠢羊。要知道,即使是仰望喜悦,每个人也有不同的心情。巴赫,下次你仰望喜悦的时候应该说:"耶酥,我仰望喜悦,我认为其他人也是这样。"当陈可还在傻想的时候前面的男孩已经停下脚步,若不是陈可反应及时便已经一头撞上去了。以后人屁股上也要装个灯,刹车的时候好给别人提个醒,这在人口问题严重的中国是非常重要的。陈可为自己突然的奇思妙想感到很高兴。
巧了。那个男孩停下的地方正是光华管理学院的铺位,难道他是我的同学吗?这个想法让陈可有些紧张,却引起了他对前面这个人的兴趣。阳光从男孩短短的头发上面泻下,让人觉得很舒服。陈可看见了男孩的侧脸,很好看,要准确地形容,应该用handsome这个词,因为在英语里它还有健美、阳刚的意思。男孩敞着蓝白相间的格子衬衫,里面是一件黑色的T恤,下面连着一条黑色的七分裤,收紧的裤口让陈可不由自主地注意到男孩的小腿,汗毛并不是很重,只是细细的一层,男孩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黑绳子,并没有挂什么饰物。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装饰让陈可觉得很喜欢,他几乎已经作好准备要和他认识了。
可就在这时,男孩突然开口了,他说:"主席好。"陈可狂喷了一口口水。
他虽然很帅,但是很愚蠢。陈可心想。
原来男孩是在和隔壁法学院的主席说话,天哪,那人是个最好的马屁精也难以恭维其长相的黑矮胖子。陈可马上别过脸不去看他和男孩,投奔自己的阵营去了。那个男孩原来不是自己的同学,这个事实让陈可意识到刚才自己拼命打量人家的行为有多无礼,陈可有点脸红了。
陈可从光华管理学院的师姐手里接过入学材料,这时又听见了那个男孩的声音:"呵呵,这种桌子捐给条件好一点的希望小学都嫌烂。"陈可悄悄看了看法学院的那张桌子,笑出了声。
"啊?"师姐惊讶地看着他。
"什么?"陈可忙问。
"我说你家是哪里的?"师姐的脸上恢复了笑意。
"青岛,去玩别忘了找我。"陈可很有礼貌地说。
当陈可再往法学院那边看的时候,男孩已经不在了,只剩下法学院主席的肥脸在阳光底下闪着油光,让人生厌。
陈可于是便也提上行李,办卡领钥匙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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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陈可
陈可收拾完房间的时候屋里仍旧只有他一个人,他便拿起抹布把其他几个哥们的床也都擦了擦。正擦到门边上的下铺的时候,有人开门进来了,门撞在陈可的屁股上,力气很大,陈可叫了一声一下栽在床沿上。
进来的哥们慌了手脚,赶紧把他扶起来,连声道:"不要紧吧?实在对不起啊。"没脑子的家伙,陈可心想。
"没脑……不是,没关系,呵呵,小意思,胡打海摔惯了。我叫陈可,你呢?" "张树,张飞的张,树木的木,哦……是树。" "撞着脑袋的是我还是你啊?"陈可笑着说。
"呵呵,我这脑袋不用撞也就是这个样。抱歉啊,待会我请你吃晚饭吧。"陈可也没再推辞。陈可帮着张树把东西归置归置,然后就坐着一边聊一边等其他的两个哥们。一直等到金乌西坠,饿得陈可两眼直冒金星,那两个人也没有出现。
"不等了,"张树说,"想吃什么?别说麦当劳肯德基啊,我都不好意思请你。" "想得美,我看看这附近有没有全聚德东来顺什么的。" "哈哈,别介,第一顿就要把我吃穷啊,来日方长嘛!"张树很亲热地把手搭在陈可的肩上。
陈可觉得有点别扭,他一向对身体接触持非常谨慎的态度。他和以前的女朋友拍拖了一年才牵上手,到分手了也没亲过嘴,更别说摸胸摸屁股的了。但陈可并不想做出任何可能使刚刚建立的友情受到破坏的事情,他把张树让出门去,很巧妙地转身把门带上,不露痕迹地摆脱了身体的束缚。
刚关上门,张树的手又搭了上来。
陈可只好认命,但一路都在寻摸着怎么能把他的手从肩上给甩下去。张树勾着浑身不自在的陈可进了一家餐厅,说:"我看这个食堂的楼上好象可以点菜,就这吧。"上楼的时候张树终于把手放了下来。陈可高兴地吐了一口气。
甫一上楼,陈可就看见了迎面坐着的一个男孩,就是上午在南门一进来看见的那个法学院的新生。男孩和其他两个男生、一个中年男子坐在一桌,似乎正谈什么谈得高兴,眉飞色舞的,男孩的笑容让陈可觉得他很孩子气。那两个人可能也是他的室友吧,那个男人大概是其中某个人的父亲,或者叔叔什么的。
陈可一路歪着脑袋看那个男孩,"认识?"张树问道。
"不,感觉有点眼熟。"陈可赶紧搪塞道。
张树问陈可是喝啤酒还是喝饮料,陈可说就啤酒吧。其实他最喜欢喝可乐,而且一点都不觉得啤酒苦苦的有什么好喝,但毕竟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太幼稚,还是硬着头皮选了啤酒。陈可在和同龄人相处的时候好象总觉得自己小别人一茬,至少别人都在给他这种感觉——比如摸摸他的头,说:"真可爱",或者"呵呵,这有什么不理解的,还是象个小孩。"这种台词听得太多,让陈可不得不主动作出一些姿态,好让大家把他当成一个成熟的、可以交流的对象。这说起来也很滑稽,因为在陈可心里,反倒是其他同龄人无法在他的高度上和他交流,而不是相反。
啤酒端上来了。张树帮陈可倒上。陈可一边看着猫尿似的啤酒杯壁下流,一边想着这种酒精饮料的奇妙。尽管大家都知道喝多了它会吐得很难受,也知道会长出减都减不掉的大肚子,可所有的人都还是一个劲儿地喝,灌别人也灌自己。对于还没有醉过的陈可来说,实在不理解这种行为的乐趣在什么地方。
陈可拿起酒杯和张树碰了一下,可眼睛余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到那个男孩身上。
男孩正背对他坐着。他们那桌已经喝空了几瓶啤酒,那个中年男子似乎已经有些不受大脑控制,因为陈可看见他正用筷子屁股猛夹水煮鱼里的豆芽菜。满身酒气的大叔是对陈可美学体系的侵犯,他由衷地希望豆芽菜溅起的油不要飞到男孩漂亮的衬衫上。
陈可觉得男孩一定很能喝。他模模糊糊地觉着男孩是一个很爽朗的人,爱哭爱笑,闲来就呼朋唤友买酒喝。陈可莫名其妙地觉得很憧憬他的生活。
"恩?"张树的声音打断了陈可的胡思乱想。每当听见这种声音陈可就马上意识到自己走神了。
"我什么?"陈可装成没听清楚的样子问道,因为新朋友提的问题无非就是你家在哪儿或者你平时干什么之类的。
"你家是青岛的?"张树重复了一遍问题。
"是啊。去过吗?" "没有,但一直想去来着。" "好啊,下次我带你去玩,住我们家就行,就挨着海边。"热情地邀请。这是回答别人对自己家乡赞美的不二法门。
"我家那块就没什么好玩的,我们平时要想玩了也只就能打打篮球。"张树是石家庄人。
可悲的人。陈可心想,嘴上却说道:"也没人整天到处玩啊。你也喜欢打篮球?改天一块去吧。"陈可一米七八,不算高,但是标准身材。虽然外表看起来比较纤细,但身上却是很结实的。陈可喜欢各种运动,因为比赛的时候他用不着去费劲琢磨别人的意思,只要拍个手就全明白了;也不用担心别人对自己有什么不满,因为他各项球类运动的水平都很高,一般的人很难对他的技术提出什么非难。
张树愉快地接受了他的邀请,接着话茬说道:"想不想去加入个什么社团?什么篮协足协羽协的,我在京大BBS上都看到了,好多啊。"陈可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他并不真得想要加入什么组织。所谓的组织在陈可看来就是一群被规制在一个系统当中的人,每天想着法子撺掇大家干这个干那个,费劲心机和每个人打成一片,制造友情至上的假象,然后又费劲心机不让其他人超过自己。陈可觉得真正享受组织生活快乐的只有无知的胜利者,他们的力量让他们站在金字塔的顶端,而他们的无知让他们以为所有人都崇拜自己,并且甘愿匍匐在自己身边。
"怎么样?要是你想参加什么的话咱俩就一块去。"陈可对于过于热情的朋友不知道该怎么答复,只好说:"还是看看吧,也没有一定的,不是说光华的学业很紧吗?"张树非常理解地点了点头。
天哪,我刚才用学习来糊弄别人,这真是天底下最愚蠢的谎言了。陈可暗暗地难受。
不得已的撒谎让陈可觉得头皮发麻满脸发热,他情不自禁地又往男孩的方向看过去。桌子已经空了,只剩下一堆碗碟和六七瓶喝空了的燕京啤酒。陈可有点失望,往嘴里倒了一大口啤酒。
回到寝室的时候,两个同屋的哥们终于出现了。两个人很热情地上来打招呼,但说真的,陈可并没有心情去记他们的名字。打了一阵哈哈以后,陈可觉得浑身不舒服,便借口说有个老朋友来看他,躲出去了。
天已经凉快了下来。白天的躁热渐渐散尽,初秋的夜轻轻地安抚着陈可。
每当恬静和温暖充斥着陈可的心灵的时候,他总是想起外婆。陈可的外婆是三年前去世的,他在病床前头守了三天,除了被医生赶出去的时间以外。可这三天是值得的,外婆终于睁开眼睛,满含着无限的笑意,久久地,久久地看着他,然后永远地去了另外一个世界。陈可知道外婆一定会看看他再走。
从陈可出生的那一天开始,外婆就一直住在他们家。老太太一手把陈可带大,教他识字,给他讲故事,喂他吃饭,扶着他走路。后来,陈可长大了,把绝大多数的时间给了学校,而外婆却把绝大多数时间给了病床。小的时候,老外婆就是陈可全部的世界,小陈可也是外婆全部的寄托。大了以后,尽管陈可只是给了她多余的时间,多余的爱,多余的关怀,而她,却仍然给了他自己绝对的全部。
陈可迎着晚风走着,翻过一座小丘,穿过未名湖畔空无一人的小径,他感觉好象重新投入了外婆的怀里,那样温暖,那样宽厚,只有在那里,陈可才能找到绝对的安全和平静。
陈可找了一张长椅坐下来,看着天上的星星。
外婆,你会为我而骄傲吧。你看见我在哪里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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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陈可和于雷的相逢
第一天,第二天很快地过去了。在第二天的晚上,陈可领到了图书证,并且被告之出入图书馆的时候必须出示该证,否则铁面无私的保安一定会把你缠得死去活来。
图书证给了陈可一个解脱,宿舍里三个哥们给他带来的热情几乎要让他窒息。除了上厕所,每一件事大家都要集体行动。去吃早饭要在一起,上街熟悉本地环境要在一起,回来吃午饭要在一起,甚至午睡都要一起躺下一起醒来!
Leave me alone!!陈可很想大喊,但他知道自己没有这个权利,他很清楚世人对友情的看法——他没有选择,因为自从进入这个宿舍之时起,他就被预设为其他三个人的朋友。
清晨不到七点,陈可就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悄悄地下了地,悄悄地跟睡在下铺的张树做了一个鬼脸。哈哈,叫你一整天都找不着我。
刷完牙,洗完脸,倒了一点BIOTHERM在脸上胡乱地抹了抹。陈可从整理箱里翻出昨天刚洗好的衣服,就是他刚来的那天穿的那身,迅速地套在身上,穿上鞋,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他不希望任何人问他:"上哪去?"更不希望听到:"等一会,我也去。"从寝室里走出来,关上门,陈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到了一楼,陈可扔了三块硬币到自动售货机里,换来了一瓶冰冰凉凉的可口可乐。他拉开拉环,听见二氧化碳在罐中愉快而雀跃的声音。我和你们一样,陈可高高兴兴地想到。推开41楼的大门,外面只有树迎着早晨的风,油亮亮的叶子回应着阳光的问候。
七点过十分的时候,陈可匆匆塞进了一个包子,走进了安静的图书馆大厅。厅里没有开灯,黑洞洞的。要不是门口穿制服的保安,陈可还真有些不敢进来,他爬上二楼,随意地在空无一人的自习区里走来走去。这里平时应该是人满为患的吧。陈可从一张张大得出奇的桌子身旁经过,一边暗暗地想。在自习区的末端立着两排储物柜,因为阅览区里面不允许带包进去。陈可打开了一个储物柜,好奇地往里面张望了一下,这里面曾经放过什么呢?也许是某个少女的秘密?也许是某个少年浸透了臭汗的运动背心?呵呵,谁知道呢。
这时候陈可发现一个馆员正从阅览区的玻璃门里面看着他,他连忙不好意思地关上橱门,走进了阅览区,朝馆员阿姨笑了笑,阿姨也冲他一乐,目送他消失在B区的尽头。
陈可走到G区的书架前,挑了一本冯友兰的中国哲学简史,在旁边无数个空座位上找了一个,坐下翻了起来。
曾经在看《世界通史》的时候,陈可对其作者之于中国哲学的轻忽和无知甚是不以为然。毕竟是外国人写的东西,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冯友兰自序的第一句话就很有意思:"……譬犹画图,小景之中,形神自足。"这虽是讲书的结构,却也恰言中了中国文化的全部精髓之所在。国画中虽也有几十米的著名画卷,譬如《清明上河图》,但其历史价值往往超过了艺术价值;若论国画中真正的经典,有一幅是象《最后的晚餐》一般,一群人坦胸露乳地挤在一块吃饭的么?再说诗词文学,长达几篇的倒也有,譬如《天问》,可正如胡适所言,其文学价值几乎为零;中国诗词真正的经典也总是寥寥数语,不尽之意,尤在言外。中国文化的美和西方文化精心构造的美不同,它是一种自我实现的美,在这种美的实现过程中,没有所谓的欣赏者,从作者到观者每个人都参与了美的实现过程。所谓小景之中,形神自足的意境即是在此。这种意境是长于技术的西方人无法体会的——意境这个词就是一个少有的专业领域的国产品,因为用任何西方语言都无法正确地评价一首诗,一幅画,或者一篇短短的文章所体现的价值。那么,又怎么能指望一个西方人对中国文化形而上的部分作出正确的评价呢?
在陈可把书翻了一半的时候,图书馆的静谧突然被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打破了。陈可抬起头,楞楞地看着四处张望的来者。他耳边突然响起了几天前那个晕机的女孩说过的话,"也不枉我们有缘。"尽管来人从头到脚换了身衣服,但陈可仍然十分确定他就是三天内已经见过三次,并且每一次都引起他极大注意的陌生男孩。陈可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要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同他打招呼,现在自己可能就已经在想着怎么把他的手从肩上给弄下去了吧。男孩眼看就要转过头来,陈可不愿意就这么和他对视,便低下了头,装着毫无发觉的样子接着看书。
就在这一刻,于雷第一次发现了陈可,穿着白色的圆领衫,乌黑的直发轻轻地拂着额头。若是他再把头低下去一些,怕就是要遮住那双清澈的眸子,把自己从他的世界中隔开。老实说,就在那火石电光般的一瞬间,于雷的脑海中已经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有的是他抱着他,有的是他躺在他怀里,有的是他们在东外滩的德国啤酒屋里吃饭,有的是他们一起在图书馆里看书……一起在图书馆里看书?于雷马上意识到,这个暧昧的景象是立即就可以实现的。于是他找了一本关于萨特生平的书,坐到了他的身边。
在于雷傻看着陈可的那个时候,陈可正在想,在这样一个有无数个空座的图书馆里,一个人坐到另一个陌生人的旁边应该是一件非常没有礼貌的事情。但同时他又想着,今天我们一定会互相认识,所谓事不过三嘛。可是,如果他基于礼貌而不能坐到我身边,而我也更不可能坐到他身边,我们又怎么可能相识呢?因此,我就只能等着下一次的偶遇?等着京大五万居民全都来减小我们相见的几率?
正在他烦恼的时候,于雷已经坐在了他的身边。陈可很高兴。
陈可把自己架在另一把椅子上的手放下来,因为他觉得这种姿势会让男孩觉得自己过于桀骜。他把两只胳膊叠在桌子上,改成俯瞰的姿势欣赏冯友兰的中国哲学简史。陈可依然保持着一般的阅读速度,一页页地把书翻过去,可上面写的"至大无外"、"至小无内"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也顾不着去想了,心里只是盘算着男孩什么时候来跟他说话,他又该怎么答复。
而这时的于雷却正在平静的假象中经历着煎熬。于雷是一个身体先于大脑行动的人。当他一屁股坐在陈可旁边的时候,才发现G区里除了他俩连半个人影都没有,这不是明摆着把自己的一腔色心给供出来了吗?
于雷看见身旁的男孩把手从椅子上放下来,身体也不象原先那样仰着了,而是俯在桌上一页一页地翻书。一定是我让人家觉得拘谨了,于雷颓丧地想。他感觉自己喉咙发紧,平时无往不利的机灵诡辩、一套一套的战略战术此时都飞到了九霄云外。让他觉得更加颓丧的是,他根本没有预料到今天会有这样一番遭遇,谁能够想象他身旁坐着的人竟是和虚伪的校团委干部、狡诈的图书馆保安在一个世界当中的人呢!于雷觉得自己一身从小白楼和大门口沾染而来的俗气。要是这个命运的遇见非要在今天发生,至少也得给我一个焚香沐浴的时间吧!
于雷就这么干干地坐着。
有一次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开口说话,可话音刚到嗓子眼就变成了咝咝的声音,好象被痰给堵着似的。于雷恨不得从图书馆的窗户跳下去,或者至少也要从他进入G区的那一刻重新提取进度,好让他面带着从容的微笑,和眼前的天人相遇相识相知相恋。
时间就这么一刻钟、一刻钟的过去,于雷往旁边瞥了一眼,见男孩的书几乎已经要翻完。他只感觉手上的汗一层盖着一层,心脏扑通扑通地猛跳,甚至……甚至有种排泄的欲望。于雷对自己绝望了。
这时,男孩放下书,站了起来,朝外面走去。于雷看见倒盖在桌子上的书,《中国哲学简史》。哲学……这两个于雷从来没去深究过的字眼更让他感到赧颜。于雷想起了贾宝玉谒见北静王的情景。对方是那么个从容不迫,冰肌玉骨的贵族,而自己只是个活在红尘中的"污浊的男儿"罢了,他甚至没有一块宝玉来吸引对方的注意——他是没有宝玉的贾宝玉。这个可悲的称谓让于雷十七年来第一次有了自怨自艾的感觉。
然而,忽然间,于雷有了一种灵魂激荡的感觉,只觉得一股热气在腰间来回激荡。
只是BB机。
这个黄色的小小的传呼机是杨叔给他的,他把号码留在了寝室门上的通讯录里。
"林先生:速回寝室,我们都在等你。"啊!年级主任说过今天要走访宿舍,但不是晚上么……没办法了,男孩看样子是去了洗手间,已经没有结交他的可能了!可于雷一旦想到这将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面之缘,就心痛得发慌。
但我也不能跟着他到厕所去呀!于雷的脑海中浮现出男孩一边紧紧捂着那里,一边回头吃惊地瞪着自己的情景……那话儿居然有些兴奋起来了……于雷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最终,他还是决定从小记事本上撕下一张纸,把传呼机和宿舍电话的号码写在上面,并且大大地署上了于雷两个字。他把纸条工工整整地摆在自己的桌子上,然后急忙小跑着回宿舍去了。
一个上午过去了,陈可早就饿得有些发慌,可身边的男孩就是不吭气,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扭来扭去,好象是被尿憋着似的。陈可有些恼火,起身往洗手间走去。没辙,早上喝下去的那瓶可乐也是要为自己找一条出路的。
陈可很快解决了问题,把短裤重新扎紧——虽然现在已经不会有人象小学生一样跑来拉你裤子了,但必要的防范措施还是要的。他走到洗手台前面,扳开龙头冲了冲手。对面的大镜子里也有一个年轻男孩做着一样的事情。陈可对着他扮了个鬼脸,用湿湿的手往头发上抹了抹,冲着镜子一看,觉得里面的那个男孩水灵灵的,煞是可爱。这时陈可突然想到坐在他旁边的男孩。他要是看到我头发湿漉漉的样子会不会觉得很脏?而且……而且好象还有一些放荡的意思在里面。陈可可不想第一次正式见面就给人家一些错误的暗示。
他看见洗手台旁边有个烘手机,就把脑袋伸过去吹了吹。好在头上也就是几滴水珠,没一会儿就干了。陈可又照了照镜子,把衬衫的扣子又扣上去一颗,梳理了一下刘海,就往回走了。
陈可回到G区,却傻了眼,男孩的座位已经空了,他看的那本萨特已经孤单单地躺在还书架上。陈可突然觉得很委屈。为什么他不和我说话呢?因为我看上去就象个书呆子?象他这样的人一定是生活极丰富极有乐趣的吧,也许他对我这么一个一大早就过来与书为伴的人是很反感的吧。
陈可的耳边响起了升c小调幻想即兴曲。
随着一个强和弦,琴键轮击的快速带出了千丝万缕缠绕不断的复杂。越来越强,越来越急,思绪随琴声的瀑布渲泄而下。琴声急,思绪乱。一切都在混沌初开的萌动之中挣扎。
直到节奏慢慢舒缓下来,终于让人有了喘息的机会,慢慢地,慢慢地,静下来,静下来。琴声减弱,转入夜曲般的舒缓,激荡的情绪慢慢平复,一如平静的月光下的夜晚,安祥,宁静。
而平静并未维持许久,在静得快要酣然入梦时,琴键又如开始般迅速轮击,节奏又突然加快,回复初始急、渐强的旋律,再度快速轮击,低缓的情绪又一如既往般的高涨起来。最后,随着高音瀑布一泻而下,再没有了开始的纷乱,一切变得开朗起来,节奏仍然急切,却已经是感情抒发后解脱的酣畅,在主旋律中恢复平静……
可还没等他平静下来,陈可就发现男孩在旁边的桌上留下了些什么东西。
是一张纸。上面两行写着传呼机和宿舍电话的号码,下面用漂亮的行楷写着:于雷。
于雷。这是那个男孩的名字吗?他为什么留这张纸在这儿?是给我的吗?想到这儿陈可有些高兴,把纸折了一折,装进自己的裤子口袋里。
但是他刚才不是和我在一块坐了一个小时吗?为什么要等我去上厕所才留这么张纸在这儿呢?
也许他是在等谁吧。他和他的许多朋友中的一个约在这个地方,等了很久却都没有来。于是他就把自己的电话留下,写上自己的名字,好让对方来了能够看到。陈可终于明白了这张字条的意思,他很不情愿地把纸条掏出来,展开,重新放在于雷坐过的地方。
希望于雷不要回来,陈可心想,要是他发现这个纸条被折过,就会知道是我动过了。想到这儿,陈可急忙把书放到还书架上,象作贼一般地溜了出去。
须臾,一个穿白T恤红短裤的男生又匆匆回来,手里拿着从馆员阿姨那儿借来的笔和纸,坐到他原来的位置上,四处张望了一下,斜着眼瞟着隔壁座位上的纸条,一边在纸上记下了些什么。然后又四处张望了一下,确认没有第二个人看到,才朝借书处走去。
陈可把笔还给馆员阿姨,阿姨笑着说:"不客气。"陈可总觉着阿姨的笑不那么单纯,赶紧做贼心虚地一溜烟跑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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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于雷
于雷赶紧跑回寝室,一进门就听见李明的声音:"大哥你可回来了,老二要请我们吃饭呢,我都快饿死了!"昨天他们宿舍里序了一下辈分,李明二十岁最大,张勇比他小一岁是老二,林闻第三,于雷早上了半年学最小。
于雷目瞪口呆。他于是想起来张勇昨天被他爸妈给请出去了,千般许诺的那顿饭也没吃成。
"大中午的谁有那个胃口吃什么饭。"于雷没好气地说。
"晚上黄老师不是要来宿舍么,就想着咱们中午早点吃……"张勇连忙结结巴巴地解释。
迟早被你给玩死!于雷心想。
张勇倒是出手不凡,把大家拉到中关村的一个烤鸭店吃掉了好几百。可于雷对烤鸭本就没什么兴趣,加上张勇今天坏了他千载难逢的好事,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就夹了几块鸭四宝,扒了几口米饭,又卷了一张饼,也就停下来了。
张勇这个倒霉蛋倒是给了于雷一个推卸责任的机会。其实就算没有张勇这茬事,于雷也不过就是在图书馆里的男孩身边磨洋工耗时间而已。可如今既然张勇搅和了进来,事情就不一样了。于雷没和白T恤搭上话难道是因为他自己魅力不够?胆量太小?不是!于雷还是原来的那个于雷,魅力十足,自信满满,要不是因为张勇这个衰蛋,他能只留了张纸条给人家吗??!!这么没种的事也是我于雷干得出来的吗??!!这么想着想着,于雷便真得有些生起张勇的气来,原先气自己的心思于是就淡了几分。
因为于雷的沉默寡言,饭桌上也就没有前天那么热闹。李明一个人喝着啤酒,其他三个人都喝着果汁。
林闻瞅了瞅于雷,估计是主持人的事出了岔子,便问道:"今天到团委去怎么样了?你这么帅,还有人能跟你争?" "我帅在哪儿啊?" 于雷笑了笑,"跟我一块主持的那哥们才叫帅呢,活象谢霆锋。"张勇听见于雷说话,忙也插嘴道:"你选上啦!太好了太好了,我们宿舍这么快就出了个明星。就是真的谢霆锋也比不上你啊。"其实他压根不知道谢霆锋是谁。
其实于雷一点也不觉着谢霆锋好看,刚才也并不是真心在夸另一个主持人——那个家伙一副委琐样,寡言少语的,让人看着就烦。现在的于雷想起谁都看不过眼,只有图书馆的白T恤依然被他惊为天人。
"下午咱们打台球去怎么样?"李明提议道,"我一个训练队的哥们说图书城那块儿有个不错的场子。"他已经在校田径队报到了。
这个主意倒是让于雷开心了起来,立刻举双手表示赞成。
林闻虽没什么瘾,但见于雷突然热衷了起来,便也不想拂他的意,也表示同意。
只有张勇在一旁有些支支吾吾。
妈的,有屁快放,你不去才好呢!于雷恶狠狠地想道。
在张勇的印象里,桌球棍似乎就是用来劈人的。所谓的桌球房就是一片乌烟瘴气,大家看不顺眼了就舞刀弄棒,活脱一个流氓的集散地。
"我听我爸的一个朋友说海淀的治安很差的,最好不要去一些可能产生危险的地方……"张勇嗫嚅着说。
你爸都那个德行了他朋友能好到哪去?
"只要你别把球吃下去,别拿杆子杵人眼睛,就没啥危险的。"于雷半笑不笑地说。
张勇还是跟着一块去了,就目前来说,融入集体这个概念比人身安全对他更重要。
两盘打下来于雷就看出李明是有专业水准的。林闻也算是个好手,和自己的水平不相上下。李明轻而易举地把他们两人刷了下来,得意洋洋地磨着皮帽,说道:"老大要不要来一盘试试?"张勇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一丁点都不会。于雷这时候也觉着把气撒在这么个老实人头上实在是没有道理,于是愧疚了起来,便说道:"你们两个玩吧,你们是高手,我带着老大玩玩。"于雷把小二叫过来又开了一桌,把自己手里的杆递给张勇,拿着三角架去整理桌上的球。
"九球其实挺简单,我教你。"张勇傻乎乎地拿着杆站在旁边,就好象是沙和尚杵着金箍棒,怎么看怎么不搭调。
于雷仔细地教给他架手桥的方法,握杆和站立的姿势,以及母球、目标球、击球点等一些基础知识。可是张勇似乎总是不开窍,刚把手肘的姿势桥过,一会儿又自顾自地夹到咯吱窝底下去了。于雷满头大汗地扶着张勇的腰,不断要他再把身子低下去一点,这种情景让他觉得很悲哀。
今后每次于雷做爱的时候都会因为想到今天的情景而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老四,我实在是不会玩你们这些高级玩意啊,你还是和他们俩玩去吧。"张勇满脸通红地哀求道。
你当我很愿意教你么?于雷心想。要把你换成白T恤不知道该有多好呢!于雷忽然觉得自己很不应该把白T恤和眼前的这个人相提并论。
"哟!"有人从身后拍他。
于雷回过头一看竟然是张帆。
"猪……主、主席。"猪八戒主席,于雷暗暗地称呼他。
"这么快就找到这儿来了?打得怎么样?"张帆很满意别人对他的这种称呼。
"一般,主席要不要来切磋一把?" "叫我师兄就行啦,公共场合嘛,哈哈。"张帆粗着嗓门说道。于雷很奇怪当时这个嗓子眼是怎么发出赵忠祥式的声音的。
"师兄,要不要和小弟切磋一下?"于雷改口道。
张帆看起来对这个小师弟相当满意,便抄起旁边的三角架在桌上收拾起来。
两个人触岸比近。于雷看到张帆撅着屁股拿着杆往前捅的样子,觉得十分滑稽,不由地又想起昨天晚上那个标准的狗吃屎。于雷知道自己在很多年后还会用这个形象来回忆当年的学生会主席。
张帆"砰"地把球打出去,触岸回弹,又碰到这边的岸弹出去老远,才缓缓地停下来。
胖子的力气就是大。于雷对这种没有技巧的蛮力很是不以为然,轻轻松松就赢了开球权。
"开球有什么说法吗?什么四球触岸之类的。"在美式台球当中,只有四球触岸才是合法开球。
"不来那一套,咱们就是打着玩嘛。"张帆一边苦苦地想"死囚处暗"是什么意思,一边随口胡诌。
于雷开球就有两球落袋。
很快,于雷就明显占据了上风。张帆用的花球还满满地占据着台面,于雷就剩下两个球和黑球了。于雷看这一球角度不好,便打了一个薄击球,蹭到了两颗花球的旁边。张帆对这一球的技术很是钦佩,在旁边叫起好来。于是张帆也想处理一个薄的,没想到力度太小,反而给于雷创造了一个很好的角度。
于雷看出来八戒主席实在是不会打球,便有意击出了一个失误让他挽回一些面子。张帆看到于雷的一击给自己摆出了一个几乎球袋一线的角度,立刻摆开专业球手的架势,缓缓往左走几步,往右走几步,最后站到这条直线的延长线上,深沉地看着台面。
于雷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觉得他真得是一个白痴。
张帆撅起屁股,拉开架子,又是砰的一声击了出去。
于雷几乎要用手捂住眼睛。张帆的击球点很高,还用这么大的力去打洞口球,这不是明摆着要母球进袋么?
果然,白球叮了当啷地滚进袋子里去了。
于雷再也没心情给他制造机会,迅速地把剩下的两个球解决掉了。
张帆对于雷的技术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声夸奖:"真行,真行!以后咱们院队要出去比赛就得靠你啦。"反正输了的一方只要把对方吹得高高的,也就显不出自己的无能了。
于雷谦虚了一番,心想赢了你也没什么好希奇的。张帆和几个师弟都打了个招呼,说今天大家的球都他请了。李明他们有些受宠若惊,连声地推辞。
"我就在那边的台子上打球,临走告我一声就行。"张帆说,说完又转过头来拍拍于雷的肩膀,"那边有几个校会的哥们,一块去打个招呼吧,里头有个人挺厉害的,没准你愿意和他切磋一下。"于雷这时觉得八戒其实心地挺单纯,就是有点喜欢虚张声势,不过这么一来他的形象就和八戒越发地接近了。于雷把张勇托付给其他两个哥们,就跟着张帆过去了。
那边桌上的四个人三男一女,女的是校会的副主席,男的当中有两个部长,还有一个院会的人物,于雷认得他是院会的秘书长,昨天晚上见过。张帆一一把于雷介绍给他们。
那几个人听说于雷要主持新生文艺汇演,都对他显得相当亲近。好象这个身份使于雷莫名其妙地进入了他们的那个圈子——按照京大的话说就是牛人的圈子——牛圈。
张帆所说打得好的人是校会的女主席,叫陈言的。陈言人长得不算漂亮,但挺高,身材很棒,是桌协的核心成员,在学校里很有些人识得她的大名。陈言和两个校会的部长都给于雷递了一张名片,于雷对于大学生竟然随身带着名片感到十分惊讶。另外两个人一个叫臧玉,一个叫李若熙,是体育部和外联部的头目。于雷隐隐觉着李若熙的举止之间有点女气,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张帆极力地夸赞于雷的桌球实力,并怂恿陈言和他较量一盘。
"那就来一盘吧。看看咱们的小师弟实力如何?"陈言笑着冲于雷说。
于雷本来对她的印象就极好,便愉快地接受了挑战。其他四个人都围在旁边看着。
陈言的技术果然不同一般,跟随球控制得非常稳定,但于雷那一盘也打得特别好,属于超水平发挥,甚至还击出了一个从来没成功过的中杆跳球,引起了一片掌声,陈言也在一旁直竖大拇指。
最后还是陈言先把黑球打进了袋。这也是于雷觉得最理想的结果。
陈言从桌子旁边绕过来和于雷握了握手,相当肯定地评价了他的技术,说:"有没有兴趣到校会来玩玩?这边体育部外联部的都是咱们自己哥们,肯定会关照你的。"张帆也在一边说道:"大一的时候不妨多尝试一些,校会毕竟要比院会的视野开阔一些。"臧玉没等他说完就拉过于雷的手说:"别想了,就来体育部得了,你这个样进去外联还不把那群小姑娘给迷死,到时候连李若都会起了色心也没准。" "别老挤兑人家李若。"陈言笑着说。
那个李若熙果然是gay,而且还是0.第一眼就看出来了,于雷心想。
"怎么样?你们院主席都放话了,来不来?"陈言说。
"这还犹豫什么呀?我也不象是那么不识抬举的吧。既然臧哥肯收我,那我就是体育部的人了。"于雷尽力表现出自己的热情。
臧玉很高兴,说:"以后你就当副部,其实就是一块干,你我之间不分什么正啊副的。"陈言却显得有些犹豫:"你让一个大一的小孩当副部哪里管得住别人,也不是不知道京大这些人的德行,个个都是心比天高,谁又服谁了?"于雷马上接着:"我还是当个小跑腿的就行了,就是想见识一下,职务什么的本来也就不是目标。" "那不行,人家既然奔我来了我就不能亏待了人家。再说我也没要让他管谁,大事自有大二的罩着呢,这就是个名分,知道不?"臧玉直着嗓子跟陈言说道。
"那随你,反正只要你没问题,我有什么问题。"陈言笑了一下。
于雷嘴上说不在乎职务什么的,可心里还是乐滋滋的。想想这三天里的事,于雷觉得自己运气好得过头,趁着自己正走运的时候,没准连白T恤都能再联系上!好,明天接着上图书馆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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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于雷打错了如意算盘。第四天上午举行了新生开学典礼。
那是于雷第一次走进京大百周年纪念讲堂(简称白讲),据说,这个讲堂的主会场在全北京的演出场地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光舞台一项就砸进去了上千万。于雷和其他法学院的学生都坐在二层,激动地等待着一场振奋人心的表演。
然而,开学典礼的无聊程度是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校长同志的演讲半死不活,让台下已经准备好拍烂的几千只手毫无用武之地。代表前辈上台的是个国际关系学院的大四女生。林闻认为她有明显的躁狂症症候(他父母都是医学教授),因为她从语调到表情都夸张得巨不自然,于雷也说这个女生让他想起小学生的演讲比赛,连张勇都评价道:"这个学姐嘴巴怎么那么大?"于雷在无聊演说的催眠下昏昏欲睡,可一想到图书馆里的白T恤男孩也就是这台下上千个脑袋中的一个,就又心痛地清醒过来——到现在为止,白T恤男孩还没有用昨天留下的电话和自己联系过。连他到底是否看到了那张纸于雷都难以确定。
只有教师代表的发言振奋了一下大家的精神。法学院名嘴孙东东一上台就以一个闪亮的秃瓢引起了大家热烈的掌声,孙教授一路上插科打诨,台下笑倒一片;不但如此,孙教授对于什么时候该煽情也拿捏得很准,一看火候到了就一改滑稽的态度,扬起三寸不烂之舌一顿猛煽,只熏得听众们烟雨朦胧。于雷很是期待能有机会上上他的课。
开学典礼总算结束了。可刚吃过午饭,紧接而来的又是院里的开学典礼。
和上午一样,院长发言,教师发言,学生发言……除了地点见小人数见少,倒也没什么大的差别。
开学典礼完了之后,年级主任把大家留下来,介绍了分班情况,指定了各班班长和团支书。由于全年级一共四个班,八个预备党员,正好一个班配两个,于是张勇就在全班同学半信半疑的目光中就任了于雷他们班的班长。于雷和其他三个哥们都同意,这对301宿舍今后发展的前景和同志们要求进步的愿望是非常有利的。
于雷的图书馆计划虽然耽搁了一天,但他想到白T恤男孩今天的行程应该和自己的差不多,便也释怀了。
后面的两天里,于雷除了偶尔和"工委"的同志们碰碰面,就把全部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在人文社科A到G的各区来来回回地搜索,以至于连馆员阿姨都关心地问他要找什么书,她可以帮着找。
我要找一个穿白T恤,很很漂亮很很帅气的男生,你找得着么?要你找得着现在也不在这呆着了。于雷心想然而事与愿违,你越是急着想找的东西就越是躲你躲得紧,于雷两天的守株待兔、刻舟求剑就象我们可以想象的那样,一无所获。不过这两天也没全白耗掉,毕竟他还把那本《中国哲学简史》给看完了,虽是不甚了了,却也颇能乐在其中。
到了第五天的下午,于雷明显感觉到了京大里人潮的回流。这样或者那样的男生女生,拖着沉重的旅行箱,走进了这样或者那样原本空空的宿舍楼里。悠哉自在的就餐环境也从那天的晚饭起发生了变化,在一些定点开饭的食堂里,比如学一和学五,如果去的稍微晚一点,好菜就会被抢个精光。残酷的生存环境迫使于雷要调整自己闲散的生活态度。
第六天就要开始一学期一次的选课。
选课手册已经发下来了,厚厚的一摞。手册里清楚地印了秋季学期全校几百门通选课、公选课和公共必修课的名称,课号以及选课时间地点。据师兄们介绍,只要明天八点一到,全校一万两千名本科生就会统统行动起来,赶赴自己选定的战场,拼了命也要把自己的选课条第一个递给任课老师——当然,并不是每一门课都是这样。
于雷把选课手册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在将近子夜十二点的时候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几个哥们分头去选课。
回来的时候李明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跟于雷说:"猜我选了什么?" "你选的能有什么好课?"于雷料想这家伙肯定没干好事。
李明用手指着选课手册其中的一页,于雷凑过眼去一看:性、生理与卫生。
"哈哈,你还用得着选这个?有什么问题我指导指导就行了。"于雷笑着说。
"你指导我?我先指导指导你是真的。"李明说着就拦腰抱了过来。
于雷奋起反击,两个人在宿舍里扭作一团。林闻乐得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解说起来。
张勇手足无措地在一边站着,说道:"别打了,别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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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陈可
在图书馆和于雷第三次见面后又过了两天,陈可和同屋的三个哥们背着旅行包回到了宿舍。那张抄来的纸条整整齐齐地夹在陈可的记事本里,但他到现在还不确定该怎么使用这个"偷来"的联系方式。
陈可的一个叫刘海斌的室友家里是北京一家旅行社的,热情地招待陈可他们三个一起到京郊玩上两天,星期四跟上团走,星期六选课之前把他们送回来。陈可倒也想不出有什么拒绝的理由,虽然这又意味着有两天必须和同伴们无时无刻地粘在一起,但毕竟和大家一起出游是件难得的好事。
陈可不愿意和朋友走得太近是有理由的。
绝大多数人和他现在的室友一样,在刚认识陈可的那段时间里总是对他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他们把陈可当成自己从来不曾有过的弟弟,当成可以交心的好友,并且愿意为他付出自己的时间和金钱。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这些不久前还对他嘘寒问暖的朋友渐渐地,渐渐地远离了他,因为一些这样或那样的,陈可永远不知道的原因。当陈可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朋友们已经在远远的地方暗暗地指责他了,留下陈可一个人,背对着别人流下委屈的眼泪。类似的情景一再发生,陈可逐渐学会了不为这种事情而感到伤心和遗憾,他以为这就是人世间不变的法则——人走在一起就是为了互相伤害!但只要和他们保持距离,在他们靠得太近的时候把他们推开,他就能至少在形式上和他们友好相处,能在非常必要的时候得到他们的帮助。
尽管是这样,人们依然常常指责他,尽管大多数这样的指责并不带着恶意。他们总是叹着气,缓缓地说,"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是长不大?"陈可不理解这种结论得出的根据。
他还记得高中的时候有个教过他的特级语文老师,她在给他作文的批语中写道:"我实在没法再教你了。"陈可的父亲看到了以后火冒三丈,抄起皮带往他身上劈头盖脸地打了一顿。后来那个语文老师亲自打电话来解释说,她是觉得这个孩子看问题太透彻、太独特了,自己实在没东西再教给他了,若非要再给他灌输些什么那就是扼杀孩子的天分了。
陈可始终不知道到底是自己不理解这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不理解自己,就象他从来没搞明白自己到底对女朋友做错了什么,结果招来了那些早已习惯了的口诛笔伐。
陈可他们一起去了龙庆峡、康西草原,和一个他已经忘了名字的野长城。
他们在龙庆峡一块玩蹦极,在康西草原一起骑马和射箭。张树和刘海斌都为陈可而折服,无论是策马驱驰还是弯弓搭箭,他都是那么天生得有模有样。虽然他们总是要上气不接下气地追赶陈可的步伐,但当他们看到陈可兴高采烈的样子,又都情不自禁地原谅了他。
而陈可最喜欢的还是那一段荒芜的城墙。
他不顾室友的劝告,轻巧地蹿上几百年前留下的残垣断瓦,坐在孤凄的高处,任由其他同伴们在导游的指引下象被驱赶的羊群一样走到这,走到那。
张树拿起他心爱的奥林巴斯把这个时候的陈可拍了下来。
他坐在野草丛生的城墙上,用两只手撑着,自在地驼着背。
两条腿悠闲地摆动成小小的角度,头微微仰着,眼睛失焦地对着远方。衰败的残阳蒙在他的脸上。
秋风吹动起满头的乌发,也在黄昏中染上一片令人悲伤的红色。
于雷常常独自呆呆地看着照片,看很长很长时间。他身上的每一个细微末节,都在静谧中生动如栩,好象没有一秒钟是同一个他。
这趟旅行让陈可高兴极了,他甚至一路上都在和朋友们谈天说地,晚上住在宾馆还和海斌一伙打了两圈升级,把张树他们宰得一败涂地。
陈可甚至都忘记了那个FA学院大一男生的存在。
星期五晚上回到寝室,隔壁的班长过来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本选课手册,嘱咐他们一定赶快拿主意,明天上午八点是第一批选课的时间。
宿舍的其他三个哥们商量好要一块选一个名教授的历史类课程。
陈可早就准备好了台词,他说自己对这门课兴趣不是很大,他想选中国哲学史。显然,后者是很难激起一个金融系大一男生的兴趣的。张树和海斌都表示了极大的遗憾,并力图说服陈可和他们一起选课。
陈可用他能想到最最委婉的词拒绝了。他很想珍惜这两个朋友,所以他决不能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告诉他们。当天晚上,兴奋的陈可翻书翻到一点多,才沉沉地睡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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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哲学史的选课时间是在星期六的下午两点,所以陈可安心地睡了个懒觉,一直到将近十二点的时候才从床上爬起来。他抓起枕头边上的内裤穿上(陈可一直是裸睡的),光着膀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从桌子上拿起一只印有小熊图案的杯子,在牙刷上挤了点牙膏,用一只手拿着,另一只手拿上兰寇的洁面凝露,拧开门走了出去。
刚出门陈可就被吓了一跳。一个高他们两级的师姐正在门口的地方站着,和隔壁的班长说些什么。陈可有些害羞,躲之不及,他以为师姐会大叫起来,至少也会红着脸扭过头去。谁知师姐倒是久经沙场,上下打量着笑道:"身材很好啊。"但当她瞥见陈可手里的兰蔻的时候,却象是看见男生裸体一样尖叫了起来:"兰蔻!"陈可连忙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趁着还没有更多人围观的时候回屋里找了一条短裤穿上。等他系上松紧带走出来的时候师姐仍盯着他的兰蔻啧啧称奇。
"你喜欢就拿去试试吧,我觉得挺好用的。"陈可一点也没想到把自己用过的日用品赠送给别人有多么的不合适。
"真的?!"好在粗线条的师姐也没想得那么远,"这一管大概就要三四百块钱吧!" "没关系的,我还有。"陈可想尽量让她别内疚太多,可在旁人听来却总有些炫耀的意味。
师姐突然冲上来抱住了陈可,她的头发扫在陈可光溜溜的胸膛上让他觉得很讨厌。
"这还是我第一次用兰蔻的东西呢!"师姐放开陈可,依然非常兴奋地说,"我中午一定要请你吃饭,你肯定还没吃吧?"师姐的做派让陈可想起了开学典礼上那个令人作恶的国关大四女生。
"我下午两点选课,不好意思,我怕会迟到了。"陈可解释说。
"你选什么?我去帮你选,然后咱们一块吃晚饭。"师姐固执地一定要报答陈可些什么。陈可觉得有些可笑,自己不过是把用剩下的洗面奶送给她而已,用得着这样么。不过想想反正自己也不愿意去和别人挤来挤去地选课,倒不如遂了她的愿吧。陈可就在自己的选课条下面写上了自己的宿舍电话、课程名称和选课地点,交给了师姐。
"你的字好漂亮啊!比我强多了。那你就安心在这等着我的好消息吧,陈可。"师姐说完就撇下目瞪口呆的班长,捧着兰蔻和选课单扬长而去了。
陈可对班长无奈地笑笑,接着刷牙洗脸去了。
陈可从洗漱间回到寝室,见其他三个室友都已经回来了。他们早上是什么时候出去的,陈可连一点印象都没了,反正他记得有个人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他知道自己的睡相是极糟糕的。
张树打量了一下光着膀子的陈可,笑着说:"看样子还没吃饭吧,早知道就给你带上来些。"另一个室友叫何进的递上了一盒曲奇问他吃不吃。
陈可摇了摇头,说:"还是正经吃顿饭实在。"陈可把短裤脱下来,换上一条LEVIS501,又套上了一件CK的白色紧身汗衫,从床底下拉出一双黑色的乔丹(不知道是第几代的),穿戴整齐,就拿上饭卡出去吃饭了。
陈可住的41楼是全校最大的宿舍楼,和42、43楼都是连通的,三个楼共用两个出口,陈可一般都往西走42楼的门出去。当他走到两座楼交接的地方,突然被拐角处42楼301里传来的一声巨响吓了一跳,仿佛是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门上的感觉,接着从里面穿来了男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陈可对这样的场景很陌生,但又觉得很亲切,因为这样的声音唤起了他对那仅有的、短暂的童年欢乐的回忆。
陈可记得那时侯他父亲还在部队,当一个小小的军官,还没有开始为转业、复员之类的琐事而整天四处奔波。那个时候父亲常把陈可放在自己的腿上玩骑马,颠儿颠儿的,每次都把陈可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在他们住的平房外面有一口井,井前头是很大的一块空地,外婆就在那里画上八十八个琴键,跟陈可说:"这里弹下去就是DO……"祖孙两个常常就这样在一架没有一根琴弦的钢琴前面一首接一首地弹。外婆的口袋里永远装着讲不完的故事,吃不完的糖果,唱不完的歌。
还有那一群小朋友。陈可常夹在一群小毛孩里,由一个比他稍大一点的男孩子带领着,四处去探险。陈可当时最佩服的就是那个叫黑子的男孩,每天都期待他领着一支威武的杂牌军到家门口叫上自己,出发到院子后面的大草原里去冒险(陈可现在知道那里不过就是厕所前面的百来平米的野草地罢了)。
后来,陈家从那个院子里搬了出去,住进了爷爷名下的一套楼房里。后来,家里真的添置了一台钢琴,父母开始每天逼着他练琴、练字,后来又去练了篮球和声乐(声乐是作为文工团团员的母亲出的主意,篮球是怕他唱声乐唱得太女气的父亲出的主意),陈可的那一段短暂的、自由自在地寻找快乐的黄金岁月就这么结束了。
陈可把可乐从自动售货机里拿出来,冰冰地捂在手里,这几天虽不象刚来时那么热了,中午的时候却仍是暑气逼人。他到学一食堂的时候已经没什么人在打饭了。陈可凑到正厅的橱窗前面看了看,只剩下一些烂白菜什么的。于是便走去东厢,现要了一个小炒,打了一份米饭,找了一张没人的桌子吃了起来。
饭还没吃完,就感觉有只手落在自己的肩上。回头一看,是张有些陌生,但肯定在那儿见过的男生的脸。
"陈可?"男生问。
"对,你是……"陈可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叫孙明,和你是一个中学的。"男生自我介绍道。
他乡遇故知总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陈可笑了笑,简单地握了握男生伸出的手,请他在对面坐下。
"不好意思,我是觉得在哪见过,但实在没认出你来。" "不认识我也是正常的,但我们那一级出来的谁能不认识你啊?"孙明笑着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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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觉得人人都认识他并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因为这总是让他联想起文HUA大革命里批斗大会的场景。
孙明见陈可低着头没作声,倒也不以为怪,毕竟关于这个人的性格人品在中学里就听得太多了,于是接着说:"你是和李娜一块来的吧?"陈可知道他说的是和自己一个班的同学。
"没有,高考以后我还没见过她呢。" "是嘛!?"孙明显得很惊讶,那一年全市一共就考进他们三个京大的,"那你是学什么的呀?" "会计。" "哦……"孙明本来想陈可一定也会问一句自己是学什么的,但看着现在的情形也只好自己说了,"我在外院东语系。"他含含糊糊地用"东方语言"来掩盖他是学印NI语的这个事实。
"哦,很好啊。"陈可扒了一口饭,淡淡地说。
对陈可来说孙明只是一个脸熟的陌生人。但孙明却感觉和同乡的陈可无比亲近,尽管他在中学里和这个男生连话都没说过,只有嫉妒的分。
"你家在青岛什么地方?"孙明不依不饶地继续与陈可叙着乡情。
"在香港路那边,**园知道吗?"陈可看了看孙明说。
孙明知道那边大多是刚开发的高档住宅区,这倒是和陈可一贯的形象相符合的。他所有的东西都是高级货!这个追逐名牌的家伙。孙明很是为工人阶级感到有些不快。
其实陈可倒不是象其他人想的那样冲着牌子去买东西的。他对自己穿的用的很多牌子压根就没有概念,很多东西都是在别人看到他用了以后告诉他的。陈可之所以多用名牌,只是在他挑剔的购物环境里面(他不喜欢和人挤成一堆挑衣服),这些质量上乘,包装精美,风格简约,剪裁得体的东西往往第一个吸引他的注意力。
孙明言不由心地赞叹了两句。
"你要不要喝点什么?我请你。"陈可说。
"不用了,谢谢。"孙明起身说道,"那你慢慢吃吧,我回宿舍去了。"刚走开两步,孙明又折身回来,说:"留一下联系方式吧。"于是他从包里掏出一个作业本,撕下一张纸,把自己的电话留给陈可,也把陈可的电话记了下来。
陈可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还没开学孙明的作业本上就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各种数字和符号;他非常清楚的是,自己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打这个电话去和孙明联系。
吃完饭回到宿舍,几个兄弟商量着一块去攒机,看看一起买是不是能便宜一些。陈可带了一个笔记本过来,也就没参与他们的讨论。午睡起来,张树他们决定立刻动身到隔壁的硅谷电脑城去,问陈可有没有什么要买的,陈可想了想,让他们帮自己也带一条网线回来。
"这还用说吗。"张树摆了摆手和其他两个兄弟一块出去了。
宿舍里静静的,陈可从椅子上站起来,从窗户向外张望。
果然已经不是夏天了。虽然叶子还绿着,太阳也仍然毒得厉害,但气氛已经不同了。陈可想起来欧阳修那篇著名的秋声赋,秋之为声是欧阳修独特的感受,可陈可觉得,季节的变化不仅仅是感官上的体验,而往往只是一种不可言传的,难以描述的……
这个时候电话响了起来。
陈可从墙上摘下听筒,是那个师姐的声音。
师姐说已经帮他报上名了,没多少人选,估计肯定没问题。她又再次感谢陈可慷慨的行为,并且约他晚上在校外的一家餐厅吃饭。
"我不知道那个地方啊。"陈可说。
"没关系,我五点半到你们宿舍找你。"师姐在电话的另一头答复道。
这也是不可能推脱的事情,陈可只好答应了。
京大学生宿舍的规矩是,男生宿舍女生可以随便进,女生宿舍男生绝对不能进——除非有正当理由,并经过严格登记。所以象师姐这样的好色女就大可自由自在地一大早钻进男生宿舍,好一饱眼福。
晚上吃饭的时候师姐带他去了一个离学校有两三站路的日本餐厅,那里的咖喱做的很好。一边吃,师姐一边跟他说了早上去找他们班长的原由(并不是单纯等着看陈可的内裤装)——是为了新生文艺汇演的事。因为光华年年的分数都极高,所以文艺生鲜有能考进来的,而本院的同学多才多艺的又少,所以年年都在文艺汇演里面充当配角。今年院团委希望能早做工作,尽量选几个有水准的节目报上去。
"你知道你们级谁会点乐器,或者能来段相声什么的吗?"师姐问。
"相声什么的我到没打听过,但要说钢琴我还能弹弹。"陈可答道。
"真的?!"师姐似乎又发现了一个值得喜欢陈可的重要依据,"那象月光什么的曲子你能弹吗?"德彪西的《月光》是当年陈可考级的曲子,贝多芬的《月光》难度也不高,陈可觉得只要别人别太当真去听自己还是能弹一弹的。
"真的?!"师姐又重复了一遍这个用于表达不可置信的感叹词,"那你一定要帮帮我们这个忙啊,也算是给院里争光!"帮你的忙这是真话,可争光什么的恐怕就是哄我玩的了吧。陈可满不在意的心想。
其实在中学的时候陈可的钢琴水平就广受好评,学校合唱团出去演出的时候总是拉他去伴奏,因为只要他在合唱团旁边一坐就会给整体的艺术水平带来很大的正面影响。这个忙陈可倒是愿意帮,可他实在是不喜欢别人拿什么集体荣誉感来激励他为组织效劳,因为集体主义这个词本身就是和艺术的美感不兼容的。
"怎么样?"师姐见陈可不说话,紧张地问道。
"可以啊。但我得找地方练琴才行。"陈可说。不练习就演出是对听众的不尊重,哪怕他们什么都听不懂。因为每一支曲子,陈可都是在弹给一个最能听懂的人。
"没问题,院里有一架很棒的琴,以后你什么时候想弹都可以来找我,我去帮你开条借场地。"师姐的这个承诺倒是让他喜出望外。
"我和校团委的人联系一下。今天晚上或者明天要是你方便的话,就和他们见一面吧。"师姐毕竟是在学校里摸爬滚打好几年的人,她得先让选拔者看看这小子的水平到底合不合他们的意,然后再考虑是不是以院里的名义报上去——得罪一个毛头小子总比报了上去被人驳回来,折了院里和自己的面子要上算得多了。
陈可虽然从来就瞧不上团委学生会的人,总觉得他们是没事找事干,但也不至于到主动制造矛盾的程度,于是便答应了。
师姐买完单,陈可突然想到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便开口说道:"师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师姐显然有些尴尬,因为她万万没想到陈可居然都没有兴趣向其他人打听一下自己这么一个惹人瞩目的红人的名字!陈可浑然天成的美丽和艺术气息立刻在她的心中沾上了一层孤芳自赏的意味。但师姐还是乐于从好的方面去看问题,依旧笑着说道:"徐颖,双人徐,聪颖的颖。"陈可虽然觉得把聪颖这么一个有极高赞美意味的词带进自我介绍中有些滑稽,但想想那个字也没什么更合适的词语搭配。他跟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总是说:"陈可,可口可乐的可。"
十点左右的时候,陈可被召到了艺园三楼的排练室。陈可推门进去,看见徐颖正和一个男生聊地开心。男生瘦得跟竿儿一样,又小又细的眼睛眨巴眨巴得好象上下眼皮非要往一块凑合。陈可觉得他象某种动物。
螳螂,就是眼小了点,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对陈可说,陈可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男生看到了他,一动不动地尖着嗓子让他过来,场面让陈可想起韦小宝见到海大富的情景。陈可不禁地又笑了出来,不过这一次他很成功地把它掩饰成了初次见面的善意。师姐介绍说这位是校团委新生文艺汇演工作委员会七人评议组的组长,团委文体部的副部长,马骏。
怎么那么长的破名字,真是应了那个老太太的裹脚布的比喻了。陈可厌恶地想到,嘴角不禁地往边上撇了一下。
马骏似乎感觉到了陈可的不屑,于是便更加卖力地表现出自己在钢琴领域的专业和在学校文艺战线的地位,说道:"我(长音),在学校里也待了几年(顿),钢琴弹得好的也见过几个(顿),有个人弹贝多芬第八号交响曲弹得很好(这个白痴把钢琴奏鸣曲说成是交响曲),不知道你有几级水平?"要是有的话,我大概十二三级也过了。陈可虽这么想,却不想和马骏在考级上面废话,便说道:"《悲怆》我大概也能弹下来,但需要练练。" "悲怆?我倒不是很喜欢这支曲子。我喜欢《热情》(谁都知道列宁宣称自己喜欢这首曲子到了疯狂的地步)。"马骏说。
原来这个白痴连贝多芬第八号奏鸣曲是《悲怆》都不知道,陈可想着想着又笑了。
马骏被陈可笑的有些发毛,赶紧接着说:"来看节目的人也不是什么音乐家,就挑一些脍炙人口的曲子,比如……"什么"脍炙人口"的曲子?你把《命运》唱一遍试试?别说这不是歌,就真是《如歌的行板》你也唱不下来啊。陈可觉得自己象是在看单口相声。
"比如,哦(胸腔共鸣音),比如肖邦,或者,哦(同上),比如,这个,贝多芬的曲子。"马骏很想再搜罗出一些著名钢琴家,但想了半天也就仅限于此。
"肖邦很多曲子的难度都不是我能达到的,你觉得什么曲子比较合适?"陈可觉得要是汇演要求那么高的水平,还是早点让他们另请高明为好。
徐颖却觉得陈可纯粹是在拿马骏这个外行寻开心,于是连连给他使眼色让他自己说一个曲子算了。看着马骏心虚的样子估计什么曲子都能痛快答应下来。
马骏骑虎难下,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掰:"哦,这个,哦,比如,贝多芬第八交响曲就很不错嘛(学邓小平)!"陈可肚子里的蛔虫都快笑趴下了。肖邦的"贝多芬"第八"交响曲".估计这是当代乐坛最有中国特色的发明了。
马骏不是一个会被难堪给打败的人,他很快就重新恢复了刚开始的神气,说道:"曲目(顿),次要的(顿),关键(顿),要看你的水平(长音)。"徐颖于是插进嘴来大夸了一阵陈可,说他怎么怎么一看就有艺术气质,又怎么怎么对钢琴有独到的见解。陈可都不知道她这些话是从哪听来的。三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了一会儿,马骏便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楼下去(干脆音),弹一首听听。"陈可于是和徐颖马骏一道下了二楼,他看见好几个房间里都摆着钢琴。马骏拿钥匙打开了其中一间的房门,开了灯,走向一架钢琴,转过身斜靠在琴上,用一只手敲了敲键盘盖,默然地看着陈可。
陈可不禁回头去找有没有摄影机,因为马骏的每一个动作都做作得不象是生活中的人。如果我们现在不是在拍电影的话,那就是我已经在电影里。陈可心想。
陈可坐到钢琴椅上,盘算着要弹个什么曲子给这个白痴听。曾有一瞬间,陈可想弹一支幻想即兴曲,因为这是他最熟悉也最喜欢的曲子,但立刻就打消了念头,因为他想,靠在琴上的这个人肯定等不及弹完就会打断自己,与其这样不如不要玷污艺术。于是陈可弹了一支好莱坞电影音乐改编过来的曲子《Love Story》。
果然马骏才听完了两个段落就让他停了下来,表示他很满意陈可的水平。
他说:"其实用这个曲子上台都可以,很脍炙人口嘛!"看来他只会用脍炙人口这个词来形容音乐受欢迎的程度,他接着又问道:"这是谁的曲子?"陈可说他不知道——他确实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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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于雷和陈可的相识
当陈可疲倦地回到41楼312室,时钟已经指向十一点半了。
宿舍里多了两张电脑桌,是张树和何进的。下午陈可出去的时候他们还在装,这会已经全部收拾妥当了。一根网线从四口的HUB上接出来,连到靠窗的一张写字台上——是给陈可准备的。
陈可问已经躺在床上张树他应该付多少钱。张树楞了一下,随即笑着摆摆手,说这点小钱他们三个已经匀掉了,他大可不必放在心上。陈可觉得这样很不好,但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说,便也笑了笑,把上衣脱在床上,出去刷牙洗脸了。
洗漱间和厕所都在42楼上,是和41楼共用的。洗漱间靠门的一面墙上安着一面长方形的镜子,不知道是哪个哥们喝醉了酒恶作剧,把镜子砸碎了一小块,但裂痕却留下了一大条,一直从左下方蜿蜒到中间的顶上。房间的中央是长长的一溜盥洗台,为了节省空间,两排水龙头背对着背安置在一起,中间隔了一层砖,用陶瓷贴面给包裹了起来。人多的时候,满满的两排人相对而立,刷牙的刷牙,洗脸的洗脸,若是看到熟人,不免相视一笑;若是不想让人看到,就把头埋下去,让砖墙替你当着,也不会有人来不识相地打扰你。
当陈可拿着洗漱用具走进房间的时候,高峰期已经过去,里面空无一人。陈可走到面对着门的那一排,最末端的一个水龙头那儿,洗洗弄弄了起来。
第六天的中午,于雷接到了"工委"头子马骏打给他的电话,要他下午到艺园去和几个其他的主持人见面,大家认识认识,琢磨琢磨本子。于雷提醒他今天是选课时间,马骏虽然楞了一下,但仍不肯承认这是自己的疏忽,在电话那头大发了一顿关于学校选课制度应该改革的牢骚,最后说改到晚上九点,因为马骏声称自己晚上还有个"饭局".和马骏彻头彻尾的虚伪比起来,于雷还是觉得张帆可爱多了。
九点差五分,于雷按约到了艺园三楼的排练厅。人已经来齐了,这使得于雷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并没有迟到。主持人一共有五个,除了一个叫雷震的象谢霆锋的男生之外,还有三个女生,"谢霆锋"告诉他她们一个叫刘梦雨,一个叫王星,一个叫张韩。
刘梦雨打扮得非常入时,灰色的短裙配上棕色的马靴,上衣是一件大开领的黑色套衫,头发烫着大波浪卷,脸上更是下足了功夫,从眼影到口红一样不差。
相形之下于雷还是更喜欢张韩。张韩的头发拉得直直的,飘逸地垂在肩上,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圆领衫和淡兰色的牛仔裤,颈项之间系着一条细细的银链子,连她周围的空气都弥漫着一份闲适与安逸。
那个叫王星的是一个相貌非常普通的女孩,似乎是马骏的中学校友,不停地围在马骏身边唧唧喳喳。
马骏似乎陶醉在王星崇拜的眼神当中,并没有注意到全员到齐的事实,仍然尖着嗓门高谈阔论他对京大改革的看法。
刘梦雨主动过来和于雷打招呼,非常热情地问他的籍贯,学院和兴趣什么的。于雷一边装出热情的样子敷衍着她,一边斜着眼瞅着张韩。这真是一个非常漂亮可人的女孩,如果自己是异性恋,毫无疑问地会喜欢上她,于雷想着。
过了一会,刘梦雨的没话找话终于走到了尽头,于雷便借着解手的机会从她身边走开了。从洗手间回来,于雷便站到了张韩旁边。
"张韩?"于雷试探着向对方打招呼。
张韩转过头,微笑着回应道:"你好。"女孩的声音平实而不失温柔,没有王星的装腔作势,也没有刘梦雨的故作成熟,是一种沁着兰芝清芳的淡淡的温柔。张韩是经院的文艺特招生,这次汇演不但担任主持的工作,还报了一个小提琴独奏的节目。两个人聊着聊着便迅速地熟络了起来,张韩说她很喜欢上海,要是有机会很想再去一次,于雷也(真心诚意地)邀请她下个假期过去玩。刘梦雨看见自己先开垦的新田被张韩给抢了去,心里不由得添了几分堵,在一旁无趣地站了一会儿,就跑去找"谢霆锋"说话了。
快到九点半的时候,马骏才拍着手作领导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大家布置工作。王星虽然是马骏的校友,但看来他也不敢拿每年一次的全校大事开玩笑,便给她派了一个抽奖主持人的活;其他四个人都是负责串场的。马骏看见于雷和张韩站在一起,便把他们排成一组,让刘梦雨和"谢霆锋"做另外一组。
"大家(长音),手里的本子(顿),拿到了(短促音),都回去看了没有啊(扬声)?恩,好(自问自答)。"马骏对着无形的摄影机继续拿腔拿调,"那咱们就把开场来一遍,啊(重音)!我丑话说前头,谁要是不配合(重音、顿),立刻走人(故作平淡)。好,来!。"开场是四个人同时上,跟春节联欢晚会一样。本子上无非写了些什么"彩旗飞卷人心动"、"五湖四海各不同"之类似是而非的对仗的话,于雷最恶心这种主持词,但苦于没有对台本的发言权,而且学校大型晚会的传统也不可能为他一个人而有什么变化。
四个人显然都是久经考验的老手,第一次分配到台词就能衔接得非常顺,中间只有张韩打了一个小小的咯楞,但掩饰得很好,即使在台上也不会非常明显。马骏对这次新生的水平显得非常满意,于雷头一次听到他嘴里冒出来了几句好话。
其实现在连节目都还没有敲定下来,本子上只有一些结构性的东西,对主持人来说用处不大,绝大多数台词都要等节目确定了之后才能往上填。因此,把开头结尾两个部分顺了一遍之后,大家又乱七八糟地聊了起来。包括马骏在内的六个人都是聊天的高手,空旷的排练厅四处回荡着夹杂着阵阵笑声的牛皮。聊到快十点的时候一个瘦瘦矮矮似乎很精干的女生推门走了进来,和马骏说了两句什么,于雷好象听着是在说"带个小孩来给你看看"之类的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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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还贩卖儿童么?"张韩笑着和于雷耳语道。
"是拉皮条给马导的也没准。"于雷也笑着轻声说,现在他们都管马骏叫马导,因为他现在又有一个新的头衔叫新生文艺汇演总导演。
张韩笑的声音象春风吹过的风铃,于雷真心觉得这个小姑娘很可爱。
马骏和矮瘦女生说了几句,便对于雷他们说道:"大家继续在这熟悉熟悉,啊,我到隔壁的排练室见个人,啊,有事找我。要觉得时间晚就散了吧。"马骏现在的口气比刚认识的时候要让人听着舒服一些。
可似乎大家都聊得意犹未尽,没人有动身的打算。于是就又聊了一会儿,到十点四十左右,张韩说她明天要一早起来选课,不回去怕睡得晚了起不来,其他人就也纷纷表示要回去了。
两个女生在前面,于雷和"谢霆锋"跟在后面,一步一步地往楼下走。艺园的内部结构是中空的,房间在走廊边上围成一圈。快走到二楼的时候,回廊里突然响起了钢琴的乐声。于雷听出来弹得是一首很著名的电影插曲,名字却一时想不起来。
"《Love Story》,"张韩说,"弹得挺好的。" "这么晚了还有人练琴,不会是夜半歌声吧?"’谢霆锋’说。
于雷不太喜欢这个冷笑话,他向来对钢琴演奏者有一种莫名的崇拜。于雷小时侯住的院子里有一个在文革中被打成右派的老太太,据说曾经在京城的一个著名乐团做过钢琴手。她身边常常围着一群小毛孩听她讲故事。于雷现在知道的好多音乐家的故事还是那个时候听来的呢。因为父母一谈到那个老太太就以钢琴家相称,所以钢琴家在于雷心目中就莫名地有了一层神圣、温暖的光环。
于雷觉得能弹出如此美妙旋律的人必然是气质动人的,所以对这个有把钢琴家妖魔化倾向的玩笑极为不满。
当于雷一行走出艺园的时候,琴声在第二个段落结束的地方戛然而之。于雷心里空落落的,往宿舍走去。
回到寝室,张勇忙凑上来缠着于雷交代团委、文艺汇演和"工委"的情况。自从他被任命为班长之后,张勇就一直觉得自己应该对学校的运行规则和核心机构有比一般同学更深的了解。
而李明则忙着关心于雷有没有看见什么漂亮姑娘。于雷觉得刘梦雨和李明到是一对儿,而张韩要是给了他则实在可惜,于是决定避重就轻。
"漂亮的倒是有,就是有些荡。"于雷调侃着说道。
"不怕荡,就怕不够荡!咱们小明哥什么风骚没领教过。"林闻也在一边煽风点火。
李明被说得有些激动了起来,拍着胸脯说道:"要是不把这小骚货拿下,我李小明白让你们叫大哥!"接着就死缠着于雷约人家出来吃饭。
"那也得等我和人家熟悉熟悉再说吧,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脸是个什么东西!你丢了一张我陪十张!一寸光阴一寸金知道不?"李明愤愤地说。
"不知道,"于雷笑着说,"你那脸比屁股还厚,我要了往哪装啊?"李明呲牙咧嘴地满宿舍追于雷。于雷虽然左躲右闪,但很快就只能束手就擒。
李明三下两下、轻而易举地就把于雷的两只胳膊拧到背后,疼得于雷哥哥爷爷地乱叫。
"你可想清楚了,要不把小娘们给我找来,老子火起来可拿你开刀。"说着便作势要顶入。
于雷被李明从后面顶得哭笑不得,想发作又不能,只好满口答应一定把刘梦雨连夜用席子卷了给贡上来。
李明这才淫笑着放了手。于雷摸着被掐红的手腕,心想要是真被他给上了能不能活着下来都是问题,于是不禁地为刘梦雨扼腕叹息。
李明刚和于雷熟了几天就经常对他有意无意地动手动脚,于雷看着倒有点象是自己挑逗别人的手段。要我在下面可是绝对不行的!于雷暗下决心。但看着刚才的情形,要是李明发起猛来硬上,自己虽有一米八三的个子恐怕也是难逃魔爪的,于雷心想。罢了,要真有那么一天我就主动给了算了,免得身上再多几道印子。
这么闹了一阵,于雷突然想起来张帆在他的BB机上留了言,让自己给他打电话。于雷赶紧翻出了电话本,拨了张帆宿舍的号码。
张帆罗罗嗦嗦地说了半天,主要说的是FA学院迎新晚会的事。张帆说自愿报迎新晚会主持人的几个都太不象话:一个叫高虎的一口辽宁腔,而且大舌头嚼吧嚼吧连话也说不清;一个叫李军的活矮死——比武大郎好不到哪去;还有一个叫张勇的,要是上了台人家都得以为是教授发言。
于雷悄悄瞟了张勇一眼,心想你自己也没比张勇好到哪儿去。
绕了一大圈,张帆总算绕回正题:"我也知道你还有校里的事,但院里的这个迎新规模不大,不会占用太多时间的。而且也没什么节目,主要是带着大家玩玩,互相认识认识。要是你肯的话,就上你一个就足够了。"于雷觉得曝光率太高不是什么好事,容易和同学产生距离,但看到院会这么仰仗自己的实力,还是十分高兴,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张帆很高兴,连说自己果然没看错人,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撂了电话。
搁下电话,一回头于雷就被一张黑脸吓了一跳,张勇一直竖着耳朵听呢。
"是谁啊?是不是主席?他跟你说什么了?"张勇象连珠炮一样紧张地问。
于雷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便支支吾吾地说好象是找他做迎新晚会的主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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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勇显然很是沮丧,一个人悻悻地爬到上铺看书去了。张勇很清楚自己和于雷在那个方面有多少差距,也从来没想着和他比;而且他觉得于雷对他很好,所以觉得嫉妒于雷是件很不道德的事情。但这种差距这么快就在现实中被残酷地暴露出来,还是让他觉得灰心丧气。
于雷知道这个时候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才能最大程度地保全张勇的自尊心,他实在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而伤害一个象张勇这样善良单纯的老实人。
李明和林闻在于雷回来之前都已经洗漱完毕,现在都已经钻进被窝里了。这两天夜里气温见低,一些装备不齐全的都拿出了大被盖上,于雷也撤掉了毛巾被,换了一条厚毛毯。
于雷脱掉篮球鞋,换上拖鞋,又把衣服袜子脱了个精光,端上脸盆,穿着条白色平角裤就出去了——反正没什么人,要是有人想看就让他欣赏欣赏好了,于雷心想。出去的时候,于雷看见李明斜眼瞅着他那话儿淫笑。
这个家伙!要是你在下头的话老子没准就满足满足你。于雷暗暗盘算。
走进洗漱间,只有一个男生埋着头洗脸,头发湿漉漉地垂下来,让于雷猛地有些心动。于雷挤上牙膏,刚刷了没两下,就觉着自己脚底板发凉,身子象看见了美杜莎之眼一样直直地僵住了。男孩正一把一把地将脸上的洗面奶冲掉,于雷清楚地认出那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图书馆神秘白T恤。
男孩光着膀子,全身光滑洁白的肌肤都直直地暴露在于雷的目光之下。男孩曲着的手臂清楚地显示出肱二、三头肌;弯下的腰身把任何关于他身材的不完美的联想都排除在于雷的脑海之外;深蓝色的牛仔裤紧紧地包裹着匀称的大腿和屁股,和玉石雕砌的上半身组成了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男孩洗完脸,扬起头来,用搭在肩上的干毛巾轻轻捂在脸上。
于雷慌不择路,含着满嘴的牙膏牙刷一路疯跑回寝室。他不能在这种状态下让白T恤(现在已经改称为蓝牛仔裤)看见自己。
好在宿舍里的哥们都睡下了,只给他留了一盏床头灯。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体面地,从容地和他见面呢!于雷开始怨天尤人。
于雷脑子里一片混乱,眼前满是蓝牛仔裤的影子,他甚至开始想象那鼓鼓的一包里面的东西。糟糕!于雷发现自己的贴身内裤有些穿帮,他赶紧逼着自己想他的爷爷奶奶什么的,以赶快恢复冷静。
好不容易可以恢复思考,于雷意识到自己至少应该跟着那个男孩,看看他住在什么地方。但等他回到盥洗室的时候,里面已经空了。
陈可把洗面奶放在瓷砖上,往杯子里倒上水,刷起牙来。今天他弹了好久没碰的钢琴,宽阔的音域、悠扬的旋律让他感到无比的舒缓,陈可心里乐滋滋的。
洗脸的时候,他听见有人穿着拖鞋进来,可等他把脸和头发擦干,那人又匆匆忙忙地出去了。陈可听见拖鞋在水泥地上发出急促的"啪嗒啪嗒"的声音。大概是忘拿什么东西了吧,陈可看见他留下的脸盆。脸盆里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块毛巾,上面有一只小熊。陈可拿起自己的杯子看了看,是一样的图案。陈可为自己的杯子有一个不同种族的朋友感到很高兴,他拿起那条毛巾闻了闻,有股肥皂的清香。陈可把毛巾放回脸盆里,整整齐齐地摆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没人。陈可吐了吐舌头,拿着自己的东西走了出去。乔丹无声无息地踩踏着地板,陈可象是刚用零花钱买了一袋糖果的小孩子,一路高高兴兴地回寝室去了。
开学前的一周终于过去了。
大一的新生们真正迎来了他们在这座大学里的第一天。
于雷的笔记本里存着这个学期的课表,是从学校教务部的选课系统上DOWN下来的。星期一有三节课,上午一二节是法学概论,三四节是宪法,晚上十一、十二节是中国哲学史。于雷第一眼看见这门课的时候就下定决心,哪怕硬着头皮也要上。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情促使他选这门课的呢?于雷也说不太清楚,但肯定跟蓝色牛仔裤和冯友兰有关。
FA学概论是个老头讲的,满口都是马克思主义的经典语录和对时下古典自由主义盛行的批判。于雷对他印象很不好,觉得他是属于脑子被革命热情给烧坏的那种(后来他听说老头是FA学院著名的四大FA盲之一)。但是,人家陈独秀都能和辜鸿铭在一个学校里讲学,他于雷又凭什么对教授挑三拣四呢
在革命时期讲非共产主义是一种言论自由,在市场时期讲共产主义也是一种言论自由。于雷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很满意,于是在笔记本上写了下来,这是他在法学概论课上记的除了考试范围之外唯一的一句话。
宪法课是一个长得很象出租车司机(北京的出租车)的中青年男教授讲的。教授一上来就把自己的一部新著指定为教科书,并且告诉大家了一个好消息——他已经从出版社要了120本过来,价钱比市场价便宜五块钱。于雷在看了那本书以后很怀疑它的"市场"在什么地方。
而命运的一课终于在周一晚间七点十分到来了。
于雷下午去洗了个澡,换了身他最喜欢的衣服,浑身香喷喷地、悠哉游哉地晃到教室门口。
刚进教室于雷就觉得上帝拿着把大榔头照着自己胸口就是一下。
蓝牛仔裤,哦,现在已经更正为米白色休闲裤正挎着书包,站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旁边,呆呆地朝黑板看了一会,往右横跨两步坐了下来。他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衣(白得出奇,把人的眼睛都闪得发花),斜挎着一个比裤子颜色稍暗的帆布包,显得英气逼人。
当然了,这个人就是陈可。
其实用英气这个词形容他并不合适,只有不熟悉他的人才会因为他挺拔的身躯而误用这两个字。
要是你看过他们两个走在一起的话,就会立刻发现陈可和于雷的不同。于雷走路的时候和他父亲很象,腰背挺地笔直,眼睛锐利地直视前方,双臂恰到好处地自然摆动,每一步都踩地结结实实。而陈可则不然,他有的时候好象脚底装了弹簧,虽然是走路,却让人感觉一跳一跳的;而有的时候又象是被地心引力给粘住了似的,在街上拖拖拉拉;他的眼神也总是闪烁不定,在道路安全比较好的街上常常处于放空的状态;最好玩的是他只要走得稍微快一点,身体的重心就会在两条腿上微微地来回交换——要是你看过跛子走路的话就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当然陈可绝没有那么严重——于雷常常跟在他后面欣赏这幅惹人怜爱的景象,恨不得过去抱着他走。
陈可在最后一排的第二个座位上坐下,尽管前面几排还有很多空座,但他仍然安于这个地方。他把书包放在左边的座位上,从里面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和纸。
这时有人要往里面走,陈可站了起来。当来者擦着陈可的身体正面经过时,陈可忽然认出了他——于雷。于雷穿着粉红色的衬衫和米白色的休闲裤,脚上的大头皮鞋比裤子略略偏红一点,从下半身看过去两个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连鞋带的系法都是一样的。陈可闻到了于雷身上混杂着浴液、洗发水和年轻男生体味的淡淡的香,他觉得这个味道正符合自己关于于雷的想象。
陈可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他既有些兴奋,又有些害怕。他很怕于雷象上次那样什么话都不说就走掉了,那样就会使陈可更加确信自己是个不可能引起他注意的人。
好在,于雷终于开口说话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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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画外音
我是在那个学期开始的时候认识于雷和陈可的,当时他们还都只是大一的孩子——尽管他们都英俊而挺拔,但在我看来,确实还是孩子。
我本来一直对西方哲学比较感兴趣,但那个学期却选了中国哲学史,因为一来我认识那门课的助教,二来我知道那个老师虽不受欢迎,但课上得是极好的。
在我踏进教室的一刹那,就发现了他们两个。并非我色迷心窍,要知道,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足以吸引这个房间里所有的眼球,更何况是一对?我当时就把他们认定是一对。所谓"淫者见淫"么,看到这样漂亮的两个男生坐在一起,一个对同性恋持肯定态度的人——比如我,是不可能不往那个方向联想的。
我便在他们前面一排坐下,想听听他们说什么。
还有五分钟上课,我听见一个男生(就是于雷)问另一个男生(当然是陈可):"这是上中国哲学史的吗?"闻言我感到万分失望,原来他们两个连认识都不曾。
"恩。"陈可说。
过了一会儿,于雷又说:"你也选这课?"这是什么蠢问题!不过……很好,他至少是开始搭讪了,我暗暗地高兴。
"是啊。"陈可答道。
声音又静下去了。
"我上次在图书馆见过你。"于雷过了好一会才又鼓起勇气说。
"恩,是啊,你在等人对吧?"陈可傻里傻气地问他。
"啊……"于雷显然不确定这个结论是哪里来的,"对……"他糊里糊涂地答到。
"你是叫于雷吧?"陈可问道,他一点都没想到这么一来于雷就会知道他看过那张纸条了。
各位了解情况的同志们,你们还记得陈可为那道折痕而逃跑的景象吧?
这时老师开始上课了,后面他们说了些什么我也没听清楚。反正那堂课我脑袋后面一直有唧唧喳喳的声音,搞得我觉得脖子痒兮兮的,连课都没怎么听进去!
这两个小子竟然这么不知道收敛!我心想。
10、 于雷
"你是叫于雷吧?"陈可问道。
于雷知道他是拿到自己留的字条了。但为什么他没有联系我呢?于雷心下有些不爽,但也来不及细想,便说道:"是啊,你呢?" "陈可。可口可乐的可。"陈可说。
"你名字真好听,"于雷笑着说,"不象我的,跟导弹似的。"陈可笑了,说道:"谁说的,你的才好听呢,于无声处听惊雷么。"于雷呆住了。这个名字用了十七年,自己从来也没想到它竟然还能有这么雅的出典。
"你是大几的?"陈可问。
"大一,FA学院的。" "哦,"陈可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下,"我也是,光华金融系的。" "你怎么也选这门课?"于雷问道。
"觉得金融这么功利的专业不应该对哲学感兴趣吗?"陈可笑说。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于雷连忙解释,在他心里任何世俗的形容词都是和陈可不搭界的,"就是随便问问。"陈可说他就是很单纯地喜欢这些东西,很多事情不能够用现世的有用性标准来衡量。他还说自己很向往老庄哲学的意境。想象一下,如果中国文化里没有望洋兴叹,没有庄周梦蝶,那将会是怎样的无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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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陈可说,哪怕是孔老二也有他非常可爱的一面,尽管他的理论中现实面的成分居多,形而上的部分见少。孔子有一次对他的弟子子产说:"你不要整天无所事事地闲着!哪怕是玩玩蟋蟀,斗斗鸡,也是好的。"于雷一面想象孔夫子当时脸上的表情,一面冲着陈可乐了。
于雷在陈可脸上看到了一种小孩子讲故事般的眉飞色舞的可爱神情。于雷觉得"眉飞色舞"这个词就是为陈可而创造的——当他讲到生动的地方,从嘴角、眼神到眉毛都焕发出一种极其强烈的喜悦和对他人的致命吸引力。
于雷听得入了迷,就象小时侯听妈妈讲故事一样。陈可的语调中有一种特别稚气的成分,和他正在讲述的深刻主题形成令人惊艳的反差——就好象妈妈讲到妖魔鬼怪的时候,尽管把小宝贝吓得直哆嗦,可这个熟悉的声音本身就有一种克服恐惧的温柔力量。
"你住在哪儿?"于雷觉得他对陈可的喜爱已经不能承受第二次失去他的打击,但他仍然尽量装出不在意的样子问道。
"41楼312,不过要从42楼的门进去。"陈可说于雷再一次感受到了上帝手里"命运的大榔头". "真的?!我就住42楼301!就正对着你们楼的楼道!"于雷尽管已经知道陈可就在41、42或者43楼住着,但当他知道陈可就住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时,心里仍然涌起了无比的惊喜。他看见陈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似笑非笑地低下了头。
于雷有些失望,看样子陈可对自己住在哪里并不象自己对他那样感兴趣。
"有空来我们宿舍玩。"尽管如此,于雷还是很高兴地邀请陈可。
"真的?"陈可睁大着眼睛说,"那我下次去你们宿舍找你。"陈可认认真真地把于雷的宿舍号写在了笔记本上。
愉快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于雷和陈可就象是一见如故的老朋友,连下课休息都没顾得上,一刻不停地唧咕到必须分别的时候。
教授宣布下课,并提醒大家如果不想选这堂课则必须在第三周之前退掉。
退掉?打死我也要上的。于雷心想,虽然这一节课讲了些什么他一点都没听见。
临走的时候于雷问陈可要了宿舍电话。他的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个初恋男孩子般的悸动、不安和甜蜜。
回去的时候,于雷和陈可肩并肩地走在秋初夏末凉爽的风里,温暖的路灯照亮了男孩子洋溢着青春笑容的脸。
他们在301门前分手道别。于雷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脸上还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哟,于爷回来了。"李明高兴地叫道。
"晚上听课的滋味怎么样?"林闻正拿着杯水看李明玩游戏。
"Awesome!"于雷愉快地答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Amazing!" "别扯那人家听不懂的鸟语。"李明对于雷的满嘴洋话很是不以为然。
"人家鸟怎么惹着小明哥了?"于雷把一条胳膊搭在李明肩上。
李明暗地里伸手往于雷那话儿捅了一下,笑着说:"就是惹着我了。"于雷在他头上狠狠地凿了一下,"贱人。"晚上睡觉的时候李明非要和于雷"Good Night Kiss",于雷惊恐地把头缩进毯子里,结果还是被李明两只铁爪死死地卡住,在嘴唇上结结实实地亲了一下。
"烦人!你个大贱人!"于雷在床上大叫,只听得林闻在门口格格地笑。
从今天开始要实行正常的作息制度,一到晚上十一点京大所有的本科宿舍楼都要熄灯,只有周五周六通宵供电。但每逢过节的时候,楼长倒是也会大发善心地让大家整夜闹个够。
今天是第一次熄灯,楼道里响起一片带着抱怨的惊叹。于雷想着陈可说的话,做的动作,脸上的表情,愉快地入梦了。
周二上午没课,于雷就和张勇、林闻一道去图书馆自习了。他们在图书馆南楼二层的大自习室里找了个地方坐下,张勇翻出宪法教授的巨著认认真真地读了起来。
"这破书有什么好看的,"林闻说,"去看看人家美国1789年宪法,就十条,再加上十条修正案,用了两百多年,到现在都让人一个字都改不得。唉,咱们国家……" "话也不能这么说,"张勇结结巴巴的争辩说,"毕竟人家国情不同,美国1789年宪法也是有英国殖民地带来的法律传统作为基础的,我们现在才刚刚开始建立……"于雷一边翻着自己带来的书,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两个人的争论,心里却仍然想着陈可的事。现在自己已经知道陈可的宿舍了,而且他们还有一节共同的选修课,但怎么才能更经常地见到他呢?毕竟陈可不是法学院的,除了中国哲学史之外,也看不出两个人的生活有什么交集。要不要到他宿舍去找他呢?这显然把自己表现得太急吼吼,搞不好反而会让人家对自己有了戒备之心。还是先打电话给他吧?可两个人的宿舍明明就只隔着两步路,人家会不会觉得我胆子太小,不够男人呢?
于雷感到心乱如麻。这个陈可把他几天来因为事业成功而带来的喜悦和满足一扫而空!
于雷硬着头皮看了一会书,觉得实在看不下去,便起身绕到主馆的借阅区想找本闲书看看。
晃着,晃着,等于雷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G区前面了。于雷欣喜地发现陈可竟然又出现在上次坐得那个位置,静静地翻书。他觉得脚底板又开始凉了起来,两条腿都有些打颤。别这么不争气!于雷对自己说。
他一边朝陈可走,一边想着怎么跟陈可打招呼。
我应该表现地活泼自然一些!于雷觉得由于他们已经有过两次见面,这次他应该表现得亲密一些——象个哥们一样。
他走过去,伸出手犹犹豫豫地在陈可的头发上压了一下。陈可的头发蓬蓬松松的,一缕一缕,光滑而柔软。
陈可象是被吓了一跳,吃惊地转过头来。于雷赶紧摆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尽管他已经尽量使面部肌肉放松)。
陈可也对于雷笑了笑,小声地说道:"你又来了。"于雷搞不清他到底是不是欢迎自己,但反正已经来了,就算是惹人讨厌也只能坐下。
"在看什么书?"于雷问。
陈可把封面翻过来给于雷看,《中国哲学简史》。
"你……"于雷本来想说’你不是已经看过了吗’,但突然想到这样说会让人家觉得自己在偷窥他,于是改口道:"你还用得着看简史吗?我觉得你都可以写了。"陈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大师的作品还是值得看看的,毕竟是提供了一种不同的视角。"他说话总是言简意赅,于雷觉得自己的伶牙利齿在陈可面前变得庸俗不堪。
"说实在的,我在哲学上是挺外行的,有什么书能推荐我看一下吗?别太难的,呵呵。"于雷挠着头问陈可。
"这本书作入门最好了,原来是冯友兰写给外国人看的。"陈可把书递过来,"给你看吧。" "不用不用,还是你先看吧。我再找找别的。"于雷连忙推辞。
"哦……"陈可把书抽了回去,有些默然地低下头去看书。
于雷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起身去找书。
这时陈可又突然抬起头来,象是发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一样,说道:"《苏菲的世界》!《苏菲的世界》是最好看的哲学书,我记得就在……"陈可轻轻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领着于雷走到一排书架前面,四处寻找了起来。
"是不是这本?"于雷拿着一本绿色封面的书问陈可。
"没错!"陈可高兴地看着于雷,"我就记得是放在这里。" "你好厉害啊!"于雷惊讶地看着陈可,才入学一个礼拜他就把图书馆都认熟了!
陈可听了于雷的赞扬,很开心地冲他笑着。于雷突然觉得这个笑容竟是似曾相识,和他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远远地呼应着。
他们回到原来的位子坐下。陈可和于雷挨得很近,近得使于雷感觉到陈可的体温,在这个空调打得太足的借阅区里显得如此温暖。于雷翻开书,脑子里比刚才在自习室的时候还混乱,因为他脑子里的人现在正坐在他旁边——加上他脑子里本来就有的人,就是双倍的混乱。于雷逼着自己进入书的世界当中,他不想让陈可觉得自己是个不爱看书的人,这本来也就不符合事实!
让于雷自己也想不到的是,很快,他甚至都忘记了陈可的存在。苏菲、席德、神秘的哲学家……于雷觉得自己象是在读一本哲学化的《爱丽丝漫游仙境》。苏菲就象是一个仙女,给于雷打开了另外一个世界。于雷第一次知道,在高中课本上受到严厉批判的唯心主义也可以是这么美的。
如果没有一个超然的绝对意志存在,谁又能够创造出一个黄金切割数?一个正五角星的每一条边都被其它两条切割成近似于黄金切割数的比例;腿长比身长,大臂比全臂,大腿比全腿,也都在这个比例上达到视觉的完美;甚至天体运行、万物生长也都有无数例子暗合于黄金切割的定律。费波那契数列的每一个数除以前一个数的商数不也是不断趋近于黄金切割数么?谁又知道,0.618是不是上帝给人类设定的密码呢?
你说你不相信上帝。可谁又能证明这一句话不是上帝悄悄放进你的脑袋,并且让你在某一时刻说出来的呢?
于雷急不可耐地想知道书中一切密团的最终结果。他跳过了许多耳熟能详的名字——康德、黑格尔、马克思、休谟,终于在三个多小时以后抵达了终点。原来苏菲的一切行为、思想、怀疑、抵抗都只不过是被一个叫艾伯特的男人创造出来的;她最终了解到,自己不过是活在另一个人的思想中,活在他的书中——而甚至这一点点感悟,也是先有作者写下,再被她所感知到的。
这本书彻底颠覆了于雷的本体意识。
苏菲是活在艾伯特的书中,而艾伯特是不是也活在另一个人的书中呢?那自己呢?这个叫于雷的人是不是也仅仅是活在一个无所事事的穷酸小说家的脑袋里呢?那创造了于雷的那个作者呢?
于雷不愿再继续这个没完没了的想法,合上了书。
陈可这时正歪着头看他,见自己扭过头来,忙回过头去看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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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陈可
陈可一大早就到了图书馆。
早上经过301的时候,陈可听见里面乱哄哄的。尽管非常模糊,他还是分辨出了于雷的声音。
于雷说:"……别扯淡!马克思主义说人是经由必然王国而通向自由王国,可是人必须要通过信仰它来走向自由王国,就好象信徒必须买教会的赎罪券才能升天堂一样。难道你不觉得这种说法从本质上就是可笑的吗?"陈可很欣赏于雷的这一番说词,但他一想起于雷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就不禁地乐了起来。
昨天在教室里,还有在回宿舍的一路上,陈可经常感到这种莫名的快乐——或许是因为于雷说的话,或许是因为于雷脸上的表情,或许……是因为于雷……这个人。
陈可想再见到他,听他说话,让他把自己逗得发笑。但隐隐的忧惧仍然潜藏在他的心里,等待着被印证的那一天,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恐怕只有播种它的上帝才能知道了。
尽管是怀着这样一份难以言明、且忧且喜的心情,陈可还是身不由己地往人文社科馆走去。或许是经验主义告诉他,在这里可以再次碰到于雷吧。即使碰不到,陈可想,也不要紧,下次上课的时候就又可以找他说话了,再说,他不是还请我去他们宿舍玩呢吗?
陈可又从原来的地方拿出了那本《中国哲学简史》——上次因为于雷的关系,陈可连上册都没来得及仔细看完。
陈可还记得那两句"至大无外,至小无内"的话,他知道这是那个和庄子争"鱼之乐"的惠施说的东西,于是翻到名家的那一章,看了起来。后来一想前面的东西也忘得差不多了,干脆就翻到头,从序重新看起。
刚看了两章,就有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往陈可头上压了下来。陈可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于雷。
亲爱的朋友们,你要是还记得陈可曾经机谋百出地想把张树的手从肩膀上甩下来,就一定不会不知道他不喜欢人家来摸他碰他。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倒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说:"你又来了?" "又",表示对之前行为的重复。既然于雷是第二次在这里碰到陈可,他觉得用"又"是再正当不过的。然而,在一个心思稍微细腻的人看来,这个字就包含着一点不欢迎自己到来的意思。而在于雷这么一个琢磨别人心思成瘾的魔王那儿看来,就恐怕是场巨大的心灵灾难了。
于雷答应了一声在旁边坐下。这个时候,陈可心里那种隐隐的忧惧和怕于雷讨厌自己的感觉又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陈可很想做些什么让于雷开心,使他对自己满意一些。
正在这时,于雷说想让陈可为他推荐一本哲学的入门书。陈可毫不犹豫地提出把冯友兰的书让给他,因为这的确是一本简明易懂却又极有洞见的好书。于雷出于礼貌地拒绝了。陈可有些难过——这是他为于雷做些什么的好机会,但怎奈他从来就不擅长处理别人的谦让和客气,每次都只能很勉强地接受别人的礼貌。
眼看着于雷站了起来,陈可觉得万分沮丧。而另外一本书在这时闪过了陈可的脑际——《苏菲的世界》!不可多得的哲学类好书!。
陈可急忙领着于雷去找《苏菲的世界》,可在架子前面站了半天也没见着。难道是被别人借走了?还是我记错了?陈可很着急。
"是不是这本?"陈可看见于雷从架子的第二排上拿出了一本绿色封面的书。
"没错!"陈可大大松了一口气,"我就记得是放在这里。"他有些得意。
"好厉害啊!"于雷象看着偶像一样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陈可开心地笑了。这样简单而容易实现的快乐,陈可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了。
那还是在十几年前。
陈可还在营区大院里住着的时候,那个叫黑子的男孩是这一片儿的孩子王。陈可羡慕他羡慕地要死。
那时陈可是个瘦弱的孩子,有哮喘的毛病。外婆常常给黑子一块糖,说要他好好照顾我们家豆豆。黑子也确实很照顾他。那么小的孩子就愿意主动去保护别人,想想也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小小的豆豆极为仰慕黑子首屈一指的气力和一呼百应的魅力,一直到很久以后,那个形象都还是他努力的目标。
夏天。
黑子带着豆豆两个人,悄悄地瞒着大人把井盖掀开。黑子哼哧哼哧地从井里打上来半桶冰凉的井水,"哗"得一声冲在自己和豆豆的身上。两个人在烈日下兴奋地乱叫。
嘘~黑子给豆豆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
两个人把井盖原封不动地合上,坐在湿漉漉的地上玩抓石子的游戏。这是豆豆唯一比黑子玩得好的游戏。黑子的手肉乎乎的,经常连两个石子都抓不住;而豆豆的手指细细长长的,反应又快,于是总能在小孩子中间称王称霸。
"那是什么?"一局结束之后,黑子突然问。
豆豆跑到外婆画的八十八个键前面。
"这是钢琴,"他走到两个一组的黑键左边,"这里弹下去就是DO." "你真厉害!你以后做个钢琴家吧!"黑子崇拜地看着豆豆。
豆豆开心地笑了,就象十几年后在图书馆里的陈可一样。
回到座位上,两个人都开始看自己的书。
陈可时不时地拿眼瞥于雷。只见他刚开始的时候还象屁股被针扎着似的左扭右晃,渐渐地便看得出了神,只是一页一页地翻着书。陈可知道他喜欢,便也安心地继续去看他的冯友兰。
过了十一点半,陈可的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地叫上了。他扭头想问于雷去不去吃饭,可于雷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手肘撑在桌子上,一脸专注的神情。陈可不想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于雷的侧脸。
他的睫毛是这样长的么。他的鼻子好挺。他的颧骨很性感……
陈可感到很满足,他一点都没有察觉自己的目光。
这时于雷合上了书。陈可问他看得怎么样。
于雷挠了挠头,说道:"特……特震惊,就是、就是觉得虽然以前从来没这么想,但是又觉得它说得特别对。呵呵,你可别笑话我。"陈可微笑着看着他:"很好玩吧。以前他们老是拿学哲学的人开玩笑,其实哲学真是琢磨起来最好玩的东西了。" "Philosophy就是爱智慧吧,对不对?"于雷点着头同意陈可的意见。
中午两个人一起去吃饭。
在农园餐厅。这是新盖的一座自选式的食堂,从外面看起来有点象理科的实验楼。
陈可拿了一个三块钱的黄盘,一个两块五的桔盘和二两米饭;于雷还多拿了一个一块的绿盘,米饭也拿了一个三两的大碗。
找了个地方坐下,两人都把菜碟往对方那边挪了挪,就一边聊着一边吃了起来。
"你们搞法律的人从老祖宗开始就逗得不行。"陈可想起来一个刚看到的故事,是关于春秋时郑国的一个名家邓析的。
邓析是郑国著名的讼师,《吕氏春秋》里说郑国的人只要交一件衣服或者一条裤子,就可以跟他学怎么打官司。有一次河里发大水,淹死了郑国的一个富人,尸首被人捞去了。富人的家人去赎尸,可捞尸首的人要价太高。富人的家人于是找邓析咨询,邓析说:"不要急。他不卖给你,卖给谁呢?"捞尸首的人等急了,也来找邓析,邓析说:"不要急,他不找你买,还找谁呢?"陈可讲得绘声绘形,于雷差点把一口饭全喷了出来,连旁边坐的两个女生都跟着了笑起来。笑了半晌,于雷抬起头,久久地看着陈可,眼里满是暖暖的意味。陈可装着没看到,笑着埋下头吃饭去了。
吃了两口,陈可又抬起头来说:"要是哪天我被人欺负了,你就拿着我的裤子去替我打官司吧。"两个人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于雷也讲了一个笑话,是他从李明那儿听来的一个模仿天津人说话的段子:"两个天津妇女在路上遇到了。
一人问:’干嘛(读第四声)去(读qi)呀?’另一人答:’上法(读第二声)院。’那人又问:’原(第一声)告被告?’另一人说:’原告。’那人说:’是么!牛逼(第三声)啊!’另一人怒:’牛逼嘛呀!被强(第一声)奸了。’"陈可放下筷子,纵声大笑了起来,于雷也跟着傻乐,连周围两桌的人都忙不迭地捂嘴。
于雷实在学得太象,陈可笑得泪眼朦胧,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陈可其实是个爱笑的孩子,但他甚至都想不起来上一次这么痛快地大笑是在什么时候。绝大多数的时间,他的笑声只能在他自己的心里听见。
下午两个人都有课,于雷说在图书馆还有东西要收拾,陈可便独自回宿舍去了,一路上还不断想着这一个上午的趣事。
陈可回到宿舍,张树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头扒拉手里的饭。
"吃过了么?"张树问。
陈可恩了一声。
"刚才徐颖姐找你,你给她回个电话吧。"张树已经加入了院团委,徐颖似乎是他的直接领导。
"我不知道她电话啊?"陈可说。
张树有些诧异,翻出自己的电话本,把号码抄给他。
陈可照着号码拨了过去。
徐颖说已经帮他开好了教室借用条,本周内下午4点到7点他都可以自由使用院里活动中心的钢琴。
陈可谢过了徐颖,并且约好下了课去找她拿。
陈可在张树身边坐下,把上午的笑话也跟他说了一遍。
张树笑得很开心,但陈可总觉得他比起于雷似乎少了些什么——或许是一些眼神的交流,或许……是一些深处的共鸣。
下午的课是高等数学,讲课的是一个女老师,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吐字一清二楚,陈可非常喜欢她的课。高数是经济研究的基础,也是考研的公共课之一,大家都不敢怠慢。但由于前面几节课都是高中里学过的知识,听起来还是比较轻松的,女老师也在课上穿插了几个关于数学系的笑话,把大家逗得直乐。
下了课,陈可到女生宿舍找徐颖拿了借用条,上面盖了院团委的章。
拿着它,陈可很顺利地进入了管理学院的活动中心。
光华管理学院是全校最阔的学院,只有它拥有独立的豪华教学楼,而其它院的学生只能挤在三个好坏参差不齐的公共教室楼里上课。当然,它的学生活动中心也是全校最好的,洁白的墙壁,光滑的地砖,整齐舒适的桌椅都标志着该院学生身份的不一般——光华的目标是"打造未来中国的商界领袖".在中心的西北角放着一架黑色的钢琴。
陈可轻轻地扶起琴盖,站在琴的前面,看了良久,然后随意按了一个和弦。钢琴的响度十分完美,音色毫不粘滞,既明且亮。
从这里弹下去就是DO.陈可对自己说。
钢琴发出了大调式通常的结束音。
陈可在琴椅上坐下,漫无目的地弹起了一支舒缓的小调。
外婆……
外婆死了以后,陈可弹琴的次数就不如以前多了。
外婆是他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钢琴老师。
外婆很慈祥,但也很严厉。陈可还记得她让自己一遍一遍地练习指法,无论陈可怎么撒娇、胡闹,也决不松口,直到自己的力度和速度都达到了外婆的要求。
外婆最喜欢肖邦的幻想即兴曲,陈可小时侯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象外婆一样流水般地把这首曲子演奏出来。
后来外婆病了。当年不让须眉的才女变得连自己的儿女都认不出来,笑啊闹啊象个三岁的孩子。他们把她送进了养老院。陈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没有出来。
外婆什么事也不记得了,那些她亲自教过陈可的东西,也随着她辉煌的过去,幻灭在养老院外头晾着的尿布里。
可每次当她一见到陈可,就死死地抓住他,要给他做好吃的,然后把上次陈可给她带来的、她偷偷藏起来的饼干、蛋糕拿出来,看着陈可一口一口地吃下去。陈可吃的是食物,咽下去的是泪水。
逢年过节,周六周日。只要是外婆回来的时候,陈可就坐在琴前面,弹幻想即兴曲,弹爱之梦,弹月光,一首一首地弹,弹完了就从头再弹一遍。他不能出错,也不能弹一些滥竽充数的电影插曲,他知道外婆在听着,她什么都懂。所以他比任何时候都拼命地练——往往是踩着持音器,在清晨和夜里。
在四年又三个月后,这样的日子永远地结束了。
留下了外婆的一张遗照,和外孙的一手好琴。
不知道她在天上是不是满意这样的结局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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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于雷
于雷从农园出来,陪着陈可走到三角地时,才突然想到自己宿舍的两个哥们还在图书馆里,于是只能恋恋不舍地和陈可告别。临走时于雷很想开口约他下次一起去看书——于雷觉得两个人的关系已经远远超过了陌生人的级别,开这个口是不应该有什么难堪的。可是,话刚到了嘴边,原先的那股理直气壮就散地一干二净,所有原先想好的说辞只剩下了一个再见,可怜兮兮地独自浮在初秋温爽的空气里。
于雷穿过百讲前面的广场,走上南门进来的干道,往北向图书馆走去,心里满是懊恼。这样一来,很可能必须等到下个星期一才能再度和陈可相见了。
于雷回到南楼自习室的时候,时间已近1点。张勇和林闻已经吃饱了饭,和周围的许多人一样,趴在宽大的自习桌上打盹。于雷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林闻睁开眼睛看着他,说道:"你小子跑那去了?真是邪行。" "在阅览室看见一个昨天课上认识的朋友,非要拉我一块吃饭。"于雷只好解释道。
张勇也没睡着,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往于雷这边看,他很佩服于雷这么快就结交了如此多的朋友。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张勇对他交朋友的技术细节很好奇。
"就是坐在一块听课呗,京大五万多人能坐到一块去也算是缘分,怎么能不聊两句呢?"于雷虽然觉得这个问题很滑稽,但毕竟是自己起色心在前,有些做贼心虚,便也不免地多解释了几句。
张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嘴里嘀咕着:"是要聊聊,是要聊聊……"
下午的课是高等数学。高数不是法学院的必修课,只列为专业限选,张勇和李明都没选这课。而于雷自小就擅长于数理科目,虽然高考时为了广播电视新闻学而选了文科,但并不象很多其他的文科生那样怵数学。
FA学院的高等数学简直就是逗小孩玩的一样,于雷说这简直是侮辱FA学生的智商。
课上了半节于雷就跑出去了。他是全级第一个翘课的学生。
从教室里出来,于雷却有些不知该往哪去。陈可正在上课,就算去图书馆也是徒劳的。其它还有什么好去处吗?于雷正想着,突然感觉传呼机在腰间震动。取下来一看,居然有三条消息,分别来自马骏、陈言和张帆这团委、校会、院会的"三巨头".看过内容以后,于雷知道在以后的几天里,就是去图书馆等陈可也是不可能的了。
马骏说按照汇演一贯的运作模式,主持人都要公开招聘产生,所以他也要在周四晚上九点半参加面试。不过马骏保证,"用你是肯定的".于雷对这种劳民伤财的形式主义很是反感陈言说明晚九点一刻是校会这个学期的第一次部长例会,要交代招新的事,让他主动和臧玉联系一下,最好明天能出席旁听旁听,也好和其他主席部长打个照面。
张帆则是说法学院迎新晚会的场子、时间已经定下来了,就安排在本周六晚上七点、FA学楼北树广场,活动脚本文体部已经拿出来了,让他下午到宿舍来找他一趟。
因为京大的最后一节课(通常都是选修课)在九点钟结束,所以各学生组织的会议一般都安排在九点十分到三十这段时间之内。
于雷有些发蒙。在京大当牛人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占用大量的时间精力,因此鲜有理科院系的人在各种组织中出类拔萃。好在FA学院平时是没有作业的,教授指定的书目也是可看可不看,只要最后一个月背个昏天暗地,要拿85以上的成绩还是很容易的。
于雷定了定神,把这个星期的各个事项和各个时间段细细缕了一下,觉得当下最重要的任务还是院会的迎新晚会,于是就直奔宿舍楼找张帆去了。
张帆的宿舍就在于雷楼下,FA学院的两个年级各占了一层楼。于雷到了218门前,敲了两声,门开着,于是推门进去。
课上了半节于雷就跑出去了。他是全级第一个翘课的学生。
从教室里出来,于雷却有些不知该往哪去。陈可正在上课,就算去图书馆也是徒劳的。其它还有什么好去处吗?于雷正想着,突然感觉传呼机在腰间震动。取下来一看,居然有三条消息,分别来自马骏、陈言和张帆这团委、校会、院会的"三巨头".看过内容以后,于雷知道在以后的几天里,就是去图书馆等陈可也是不可能的了。
马骏说按照汇演一贯的运作模式,主持人都要公开招聘产生,所以他也要在周四晚上九点半参加面试。不过马骏保证,"用你是肯定的".于雷对这种劳民伤财的形式主义很是反感陈言说明晚九点一刻是校会这个学期的第一次部长例会,要交代招新的事,让他主动和臧玉联系一下,最好明天能出席旁听旁听,也好和其他主席部长打个照面。
张帆则是说法学院迎新晚会的场子、时间已经定下来了,就安排在本周六晚上七点、FA学楼北树广场,活动脚本文体部已经拿出来了,让他下午到宿舍来找他一趟。
因为京大的最后一节课(通常都是选修课)在九点钟结束,所以各学生组织的会议一般都安排在九点十分到三十这段时间之内。
于雷有些发蒙。在京大当牛人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占用大量的时间精力,因此鲜有理科院系的人在各种组织中出类拔萃。好在FA学院平时是没有作业的,教授指定的书目也是可看可不看,只要最后一个月背个昏天暗地,要拿85以上的成绩还是很容易的。
于雷定了定神,把这个星期的各个事项和各个时间段细细缕了一下,觉得当下最重要的任务还是院会的迎新晚会,于是就直奔宿舍楼找张帆去了。
张帆的宿舍就在于雷楼下,FA学院的两个年级各占了一层楼。于雷到了218门前,敲了两声,门开着,于是推门进去。
甫一进门,一股混杂着脚臭、旧被套和变质食物的强烈异味便扑鼻而来,把于雷熏得有些步履踉跄。这哪里是什么宿舍,说它是狗窝都已经算抬举了(现在狗的生活条件早已今不比昔)。于雷环顾了一下四周,能够下脚的地方实在有限,两台电脑几乎被淹没在没洗的衬衣衬裤当中,每张床上都堆着一堆衣服,被子也乱糟糟地摊着,偶见一两条已经霉变的内裤滑稽地搭在暖气片上,一张书桌下面还晃悠着一只两岁左右的白猫。于雷大概了解到这股难以忍受的臭味是从哪来的了。
张帆正在讲电话,他用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示意于雷坐下。
于雷没动弹,依旧在门边上站着,一来他实在是不想委屈自己的屁股,二来门口正对着厕所,尽管是一样的臭,但空气还相对"新鲜"一些。
过了大概两分钟,马骏搁下了电话,假惺惺地抱歉了一声,说是"校外的一个重要人物"打来的。于雷很清楚这么说无非是要表彰他的地位,同时也告诉自己他能够对他的未来前途产生多么重大的影响——这是一个没什么真本事的领导常耍的手段。
张帆从床上的一摞半旧不新的废纸里翻出了一本装订好的A4纸,递给于雷:"这是文体部拟的活动计划,你看看吧。"于雷接过计划,写得相当详细。第一部分是必不可少的废话,说了些活动的影响和意义什么的;最后一部分是赞助条款和回报方式,罗列了对晚会赞助商的种种承诺。中间一部分则是对节目和游戏的描述。
节目确实不多,一共只有六个,穿插在十个大小游戏的中间。于雷看了看,觉得可能还有些水准的节目也就只有两个——一个体特生的武术表演和一个文艺生的二胡独奏,其它节目则无非是一些给根香蕉猴子都能演的相声、小品、流行歌曲之类的。
游戏里倒有些好玩的东西。象双人叠报纸、高空坠落、一张嘴吃西瓜之类的东西,在中学里于雷他们就常玩,虽然没什么创意,但只要能组织得好还是很吸引人的。
"怎么样?没问题吧。"张帆问。
"没问题,就我一个人主持?"于雷答道。
"就一个人,主要是调动大家的积极性来玩的,人多了反而拘谨,我看你平时挺活泼的,满适合干这个活。"张帆说。
于雷很满意这样的安排,这样既可以在大家面前露脸,也不会产生自己高高在上的印象——更重要的是,在这种晚会上就不用说那些恶了八心的台词了。
"你什么时候能把台词写好?让文体部的同学一块看一下。"张帆又问。
"既然是要带大家玩,就还是随兴一点的好,我自己有数就行了,放心吧主席。"于雷很怕文体部又把那一套"彩旗飞卷人心动,五湖四海各不同"的玩意加在自己头上,连忙向张帆保证。
张帆虽然也没什么能耐,却不象马骏一样喜欢瞎指挥——听于雷如此说,便也笑嘻嘻地答应下来了:"那台词你就自己想一想,不过碰头会还是要来的。场地啊,节目安排啊都得大家商量着来。" "那是一定的。"于雷说。"什么时候?" "今天九点十分在小会议室,演出的人都过来。明后天下午四点在北树广场走场。"其实所谓的北树广场不过就是法学楼的天井,差不多有两个篮球场大。
"明白了,一定准时到。"于雷应了张帆一句,见没什么其它的事,便迫不及待地出去了。
走出房门十来米,于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回到自己宿舍,里面空无一人。李明已经训练去了,林闻还没下课,张勇大概又找什么地方看那本宪法的破书了。
于雷翻出臧玉的名片,往他的手机上拨了一个电话。
当时,移动电话在学生当中的使用者还不多,只有一些社会交往频繁的人喜欢带着一个,好让别人随时找到自己。于雷觉得自己倒是也有必要赶快弄一个。
电话接通。
臧玉的手机里存了于雷宿舍的号,一上来便很热情地打招呼:"于雷,好久不见啊,最近在学校里还适应吧?"接着又说了许多诸如"有事就来找我"的话。
"听说学生会要招新了,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于雷没有透露出是陈言让他打的电话,这是一个很得体的处理手段。
"哦,我正想打电话找你呢,上次陈姐也说了,让你明天到部长例会去露露脸。招新的事嘛,肯定是要你帮忙的,你在三角地一站我们部还愁没有女生来么?"臧玉在电话的那一边笑道。
"你可真够意思的啊!明明人家女孩都是冲着你臧哥来的,还在这说风凉话哄我,到时候我站那儿白高兴一场,这精神损失算你的算我的!"于雷也在这边照样捧回去。其实臧玉虽也有不少仰慕者,但和于雷比起来还是差距很明显的。
臧玉在电话那边笑得很大声,最后嘱咐于雷明天早点到,自己会早早地在那儿等他,把来的人都给于雷介绍介绍。
晚上没课,于雷窝在宿舍里和李明玩拳皇。李明周日在硅谷买了两个手柄回来,一直嚷嚷着要于雷陪他玩游戏——张勇不用说了,林闻在电动游戏上也是相当弱智。
于雷玩KOF玩得很精,连发技用得极顺,把李明杀得眼都红了。李明见自己明显处于下风,就一个劲缠着于雷把绝招教他。于雷一开始还装着守口如瓶的样子,但后来看到李明又想借题发挥,对自己动手动脚,只好赶快拣了两个比较弱的教了他。
后来又李明又下了一个星际高手的录象,两个人对录象里的战略漏洞评头论足,但最后还是对高手佩服得肝脑涂地。李明连连赞叹:"还是虫族厉害!还是虫族厉害!"九点十分在院里的小会议室开会,来的人里头于雷觉得基本没有长相超过70分的。有一个哥们报名要唱周杰伦,可于雷怎么看他怎么不象周杰伦,倒有点象胡二麻子。胡二麻子很热情地和于雷攀谈,说他就住在于雷隔壁两个宿舍,还说在厕所里见过他几次。
于雷听着胡二麻子的一口京腔,觉得好象在说相声似的。正和胡二麻子聊着,张帆突然叫了于雷的名字。于雷忙朝会议桌东首看过去,张帆说:"这位是我和大家说过的晚会的主持人。"于雷赶紧向大家致意。这时,又有人推门进来,是胡丹。胡丹看见于雷,朝他笑了笑,在旁边坐下,问他了几句关于新生文艺汇演的事。于雷知道她是希望自己记她的好,于是忙不迭地道谢。胡丹一边"咯咯咯"地笑着一边朝于雷摆手,看起来倒是象只母鸡。
张帆对文体部长的迟到显得非常不满,再三告诫说以后开会一定要准时,又沉默了片刻,便让胡丹把活动流程介绍一下。胡丹站起来先对自己的迟到表示了歉意,接着把活动的流程,任务的分配一一说了一遍。于雷倒是对她有些刮目相看——胡丹口齿伶俐,思路清楚,态度大方,确实是有些能耐。
后面的半个小时无非是商量了些节目次序的安排,设备道具的布置之类的问题,和于雷没多大关系。倒是胡二麻子一直积极热情地发言,倒显得他是个老手似的。于雷后来知道,北京人就是这么个德行——胡二麻子更是典型的北京人。
于雷还没搞清楚自己是来干吗的时候,张帆就宣布散会了。
奶奶的,浪费了我一晚上!于雷心想。
回到宿舍的时候,于雷朝41楼312张望了一眼。
不知道陈可现在在干吗呢?于雷心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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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陈可
这个时候的陈可正在电话上听着徐颖的唠叨。
徐颖是来通知陈可新生文艺汇演初审的消息的。
"这几天从团委得到的消息,"徐颖说,"政管院居然也冒出来了一个弹钢琴的!还是被京大交响乐团特招进来的!马骏一见我就说他弹得怎么好怎么好,反正说了半天又绕到什么贝多芬’第八交响曲’上去了。嗨,这个马骏!我当时就跟他说了,新生文艺汇演不是钢琴比赛!他弹得好让他到乐团去弹去么,为校为国争光多好!到这儿来凑什么热闹。而且你是没见过他那个样子!我当时就问他,观众是想听钢琴还是想看帅哥?你以为大家都很高雅么!我告诉你,马骏当时就哑了……"陈可都不知道徐颖怎么能一次说那么多话,只好乖乖地在电话这头听着。
徐颖说了一会儿见那边鸦雀无声,还以为是电话掉线了,于是冲着听筒"喂"了两声。在听见陈可的答复之后,徐颖有些怏怏不快,自己在马骏面前费了这么多口舌替他说情,这小子居然听的时候还心不在焉的!于是勉强说了两句"好好练,咱们绝对不能给院里丢脸"之类的话,便草草收场了。
陈可挂了电话,跟张树说:"徐颖姐真够能说的,要搁在三国那会儿诸葛亮根本没戏。"张树笑了笑,说:"就是那么个人,整天叨叨叨,叨叨叨的,没个闲下来的时候。"何进也在一边插话:"要是娶了这么个老婆还不得被叨死!"陈可觉得"叨死"这两个字用得很妙,说道:"叨死事小,失节事大。张树可得小心提防着些啊。" "要是谁有这个危险的话也绝不是我。人家徐颖姐一准是看上大帅哥小可了,这谁还看不出来啊。"张树笑着说。
陈可虽然觉得他是在开玩笑,但这一句"谁还看不出来啊"还是让他心里有些打鼓。这话他也是从小听多了——很多事虽然"谁"都看出来了,可就是"我"没看出来啊。
"就是,"刘海斌也在旁边附和,"咱们院从上到下谁能比得上咱们屋小可啊,徐颖那个老骚包一准是早早地瞄上了!你要小心!"海斌和徐颖的室友是一个中学出来的,常跟陈可他们转述一些徐颖的骚人骚事。
"不是说真的吧……"陈可真得开始有些担心了。
张树撸了撸他的头发,"有哥们保护着呢,怕她做甚!要是敌人来了,还有海斌、何进这样的好同志愿意舍生取义,奉身献佛呢。"陈可听出来他确是在玩笑自己,便也摸着自己的头发笑了。
去刷牙的时候碰上了于雷。
于雷正在擦身子——澡票是限制供应的,而且谁也没空天天跑澡堂,就只好就着凉水拿毛巾擦一擦。于雷见陈可走了进来,便很亲热地在他腰上捏了一下,算是打招呼。于雷每次看到熟人都喜欢这捅一下那捅一下的。
陈可笑着跳开老远,他是最怕别人胳肢自己的,往往是人家还没动手就已经开口求饶了。
陈可走到于雷边上,往杯子里倒上水。
"咦?你的小熊和我的好象啊。"于雷展开自己的毛巾说。
"我以前就看见了。"陈可说。
"啊?你以前在这儿碰到过我么?"于雷问。
陈可发现自己失言了,觉得脸上烧得厉害,只好埋下头去刷牙。
于雷见陈可不吱声,便又拿牙刷在陈可腰上戳了一下。
陈可满嘴的牙膏,"恩"了一声,扭过头去看于雷,见于雷正俏皮地看着自己,便把刚才的尴尬释怀了,拧过头去继续刷牙。
于雷已经洗漱完毕了,在陈可背上拍了拍,说道:"先走了。"陈可照样"恩"了一声,转过头去看于雷健康的背影,低腰的七分裤半松半紧的挂在髀骨上,还是入学时穿的那条。陈可想到当时那个陌生的男孩现在已经成为了自己的朋友,心里觉得乐滋滋的。
徐颖的话并没有给陈可带来什么压力。对他来说,只要能弹琴就是一件幸福的事,上不上场演出,自己会不会被别人比下去并不是什么十分紧要的事情。
陈可在接下来的几天还是照样去练琴,从下午四点弹到晚上七点,然后去吃饭。
周五六点左右。
陈可刚刚弹完一首车尔尼的练习曲——《钢琴练习曲五十首》作品740,这首曲子有相当的难度,是学钢琴的人往中高阶发展一定会碰到的曲子。陈可伸了个懒腰,突然听见后面有轻微的蟋蟋嗦嗦的声音。陈可奇怪地转过身子,因为他都会把门关起来独自练琴,以前也从没有人进来过。
一位先生正做在最后排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个面包。他看见陈可转过头来看他,于是站了起来,说:"我在这听你弹琴,不要紧吧?"陈可笑了笑,说:"没关系,我给你弹一支夜曲吧,可以增进食欲。"陈可对听众一向是极其宽容的,他喜欢另外一个人注视自己,聆听自己的感觉。
那人仰着身笑了笑,说:"那就谢谢你了。"陈可弹了一首舒伯特的《小夜曲》,虽然没有小提琴的呼应,但依然保有名作的魅力。
一曲终了,陈可回头看,那位先生还是那样坐着,面包依然拿在手里。
"不好听么?没有提琴还是显得有些不够丰满吧。"陈可说。
那位先生摇了摇头,只是连声说:"弹得好,弹得好。"陈可好奇地看着他,他说:"不用管我,你弹你的。我一会儿就走了。"于是陈可便自顾自地练了起来,不过他觉得让一个吃饭的人听诸如蓝色狂想曲之类的东西还是不太好,便还是随意弹了几首小调。等他再回头的时候,先生已经离去了,就好象从来没来过一样。
虽然已经练得不能再熟,陈可临走前还是把自己的表演曲目完整地演奏了一遍。
《幻想即兴曲》,升c小调,肖邦。
八点,艺园排练厅。
一大堆兴奋的一年级正挤在厅外的回廊里,到处回荡着台词、音符和扯淡发出的噪音。厅内马骏正带着七人评议会的成员一个一个地审节目,陈可看到一拨一拨的人进进出出。他和其他乐器类的演员都排在最后,大概还有将近两个小时才能轮得到。
陈可一个人靠在墙根站着,不断地有男男女女无谓地过来搭话。
为什么人非要聊天不可呢?陈可心想。保持沉默难道就是这么可耻的一件事么?到处去问别人的院系、籍贯难道就是那么有趣的一件事么?一个人静静地待着有什么不好?虽不至于要三省吾身,可利用利用这些被浪费掉的空闲想想自己,难道不是更有益处的一件事么?
陈可奋力地从人群当中挤出去。可正往外走的时候,一个在排练小品的胖子把手舞到了陈可的左眼上。一阵难以形容的疼痛往陈可的颅腔深处袭来,他捂着眼睛退到了墙边。周围的人慌慌张张地围了上来,胖子一个劲地在陈可的背上乱揉,嘴里说着些没用的道歉的话。
把你的油手从我身上拿下来!陈可恨不得要叫出来了,但他终究也没有吭声,只是把胖子的手给甩掉了。胖子有些被这个动作激怒了——他还觉得陈可气量太小,于是跟旁边的人耸了耸肩,作了个蔑视的表情。
陈可的右眼依然完好,他虽然看见了胖子挑衅的蠢样子,但也不想和他计较什么,更不想把事情闹大,便一个人往楼下走去。
人群渐渐恢复了原来的状态,胖子又肆无忌惮地到处抡胳膊,只有一个女孩挤开了一条路跑到陈可身边。
"别压着眼睛,"女孩说,"睁开我看看。"陈可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他相信对方的专业性,于是放开手,渐渐地把眼睛睁开。
女孩把他拉到光线好的地方,贴近他的眼睛看了看,说:"不要紧,就是破了些毛细血管,不严重,休息休息就好了。看东西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没有。"陈可答道。
"那就好。"女孩说,"我以前也在眼睛上挨过一下,我爸爸是医生。" "是么,谢谢你。"陈可笑着说。
"恩。"女孩微笑着点了点头,一路跳着上楼去了。
陈可坐在艺园底楼的台阶上,吹着凉风。
艺园正对着家园餐厅,两条不成形状的路从它身边经过,在十字路口形成了一块开阔的荒坡;公共浴室和它拉成一条对角线,斜分着路口;与它隔着一条马路的是学五食堂,再过去就是校医院。这一带是生活区和学习区交接的地方,往各个宿舍去的学生都会经过此地。
陈可就这么坐着,看人来人往,看着他们或有说有笑,或面无表情,或阴沉沮丧地从自己身边经过。这间学校有这么多人啊,每一秒钟都有两个人在某处擦肩而过。可有谁曾经真正地认识过谁,了解过谁?不过擦肩而过罢了。纵使略有停留,也不过是为尽欢而散埋一个露骨的伏笔,最后还不是在争名夺利的硝烟当中各奔东西?不堪一击的友情啊,不要也罢,至少我还有我自己。
陈可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影子,那是头顶的灯光留下的印记。
陈可在来往的人群里寻找那个人的身形,他并不在里面。
为什么会想到他呢?他和其他任何一个人有什么不同?陈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知道得越清楚,陷得越久,伤害得越深。就这样吧,这样挺好。
结束了面试的人从艺园里不断地走出来,经过陈可,时不时地回头看他两眼。陈可确定刚才走过的很多人都在一边走一边在讨论自己。唉,人要躲到什么地方才能避开别人的目光呢。
他突然羡慕起那个七人评议会的组长,让人看了就不舒服的马骏来。他是那么享受他人的目光,甚至在没有人注意自己的地方还一刻不停地寻找它,哪怕自己幻想一个、一些、一群出来。
One’s meat is another’s poison.陈可深刻地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那个胖子也出来了,装作没有看到陈可,还在手舞足蹈地大声谈着自己成功的演出。
你根本不用演,你的存在就是一出可笑的悲剧。陈可恶毒地想道。
过了很久,陈可觉得人走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回到排练厅。回廊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可那个给自己看眼睛的女孩还在。陈可冲她笑笑,她也笑笑,问道:"你是什么节目?" "钢琴独奏。"陈可说。
"我是小提琴独奏,你准备弹什么曲子?"女孩接着问。
"《幻想即兴曲》。"陈可依然是有问有答。
"真的?!"女孩惊讶地说,"肖邦的曲子不好弹啊。" "再难的曲子练上十年也就不难了。"陈可笑着说。
女孩笑着沉默了一会,又问:"你叫什么?" "陈可。可口可乐的可。"——陈可标准的自我介绍。
"我叫张韩,是经院的,你呢?" "光华,金融系的。" "太厉害了,"张韩带着赞美的神情说,"你不是特招吧,我没在乐团见过你。" "不是啊,钢琴就是随手弹弹的,不能和你们专业的比。"陈可说。
张韩迟疑了一下,靠到他边上轻轻地说:"那边那个男生是今年特招的钢琴手,弹得特好,是学校硬把他收进来的,大家都说他是以后的首席钢琴手呢。"张韩有些替陈可感到惋惜。
陈可顺着张韩的目光看过去,那个首席钢琴手正靠在墙上,两只手在空中舞动,陈可看出来其中有一个ff非常强和弦的动作——手指在琴键上迅速地爆发之后立刻将力气卸去,留下一个闪电般的惊叹号——这是很需要力量与技巧的动作。
"呵呵,那看来我现在就可以走了。"陈可笑着说。
"文艺汇演又不是钢琴比赛,他在钢琴以外的方面……是绝对比不上你的。"张韩的论调和徐颖很一致,这是她的真心话。
"可毕竟我们是要弹钢琴吧,"陈可觉得这句话有些好笑,"让弹得最好的人演出是对观众的尊重。" "话是这么说……"正说着,语言类的最后一组表演者从排练厅走了出来,同时出来的还有马骏。马骏做了一个他自己认为很帅,实际上很蠢的招手动作招呼剩下的人到排练厅里去。
进了排练厅,陈可发现徐颖也在里面,正坐在椅子上冲自己眨眼睛。
他冲徐颖笑了笑,站到了一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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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于雷
于雷从洗漱间回到寝室,心情低落到了极点。他今天对陈可愚蠢的举动完全破坏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好感。
于雷正在擦身子的时候,陈可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两个人打了招呼以后,陈可站到了自己旁边,于雷欣喜若狂。
这时候,于雷发现陈可杯子上的小熊和自己毛巾上的图案是一样的,这个巧合似乎也在向于雷暗示着他和陈可之间的缘分。于是他象很高兴地指出了这一点。
而陈可却说:"我以前就知道了。"以前就知道?于雷觉得很纳闷,难道他以前就在这里见过我?那为什么他不跟我打招呼呢?于雷知道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便干脆开口问道:"啊?你以前在这儿碰到过我么?"陈可把牙刷送进嘴里,没有做声。
于雷觉得要是巴巴地再重复一遍自己的问题,会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又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干吗这么急不可耐的呢?于是就拿起牙刷在陈可的腰上轻轻捅了一下。
陈可浑身抖了一下,很不情愿地"恩"了一声,扭头看着于雷,脸上似有愠色。陈可看了他一会,依然没说话,又转过头去刷牙了。
于雷心里凉了半截,只好悻悻地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寝室。
临走时于雷在陈可背上拍了一下,说:"先走了。"于雷希望他至少能够转过头来,对自己笑笑,甜甜地说声:"晚安",或者再不济也能说句:"好,改天见。"可是,陈可只是又"恩"了一声,连头也没回。
于雷的心彻底地凉了,拖着麻木的双腿,往走廊的尽头走去。他没有看到背后的目光。
星期三。
今天于雷只有一节体育课,他选了网球班。网球班的老师是个很年轻的男老师,很有活力,讲课也很清楚。课上主要是给大家介绍了网球的起源、四大公开赛和一些基本常识,做了一些基本的步法、挥拍练习。
晚上九点,于雷只身来到校会。
京大学生会在南门一进来的一幢小楼里,很有些年头,但平实的砖木结构历经风雨,却仍然焕发出青春。除了学生会的工作人员之外,很少有人知道这是28楼。底层的三间房都是学生会的地盘,进门左手第一间是校会常务代表会的办公室,右手是研究生会的办公室,里面的一间很大的套房是校会执行委员会的根据地所在。
于雷照着臧玉的指示,径直走向了最里间的办公室。办公室是套间结构的,外面一间安置着各部的文件档,所有的活动设备和桌椅也都在这里堆放,北面一间用一扇门隔着,现在它并没有关,表示正有人在里面。
于雷走了进去,见臧玉果然已经在等自己了。他坐在靠窗两张办公桌的下首位置,上首处还坐着一个年龄不好判断的人,但可以判断的是他在学生会的位置——一定是高于坐在他对面的臧玉的。
臧玉看见于雷,便站起身来,打了个招呼,用另一只手指向上首男,说:"这是我们学生会的袁和平袁主席。"接着他把头转向袁和平,"这就是我上次提过的于雷,人很能干,我准备让他做我的副部。"袁和平满脸堆笑地站起来,和于雷握了握手,亲切地拍着他的肩膀示意他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袁和平说话的腔调和马骏出奇地相似,于雷很惊诧这种令人不快的一致性到底是来自何方。
袁和平把脸上堆起的肉略略放松了一些,似笑非笑地说道:"大一一进来就做副部的(长音),在京大历史上都不多见(故作平淡)。不过既然陈言和臧玉都这么大力举荐你(长音),我相信他们是不会看错的(顿、有力)。不过(激昂),有一点我要先说(佯装温和),既然来了(顿、极有力),就要好好干(顿),不要让同学们失望!"袁和平说话的铿锵有力让于雷想起了希特勒在纳粹党员大会上的演讲。一个懂得语言艺术的人一定不会不知道,口语表达的力量从来不是靠重音表现出来的,只有平和、生活的语调才是震撼力的真正源泉。
"放心吧,"臧玉在一旁说,"于雷肯定不会让别人失望的。"于雷觉得要是自己也跟着信誓旦旦地保证就有点恶心了,便在一旁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绝对同意袁和平和臧玉所说的话。
渐渐的,办公室里的人多了起来。
先来的是学生会主席团助理,类似于协调员的角色,是一个叫牛娴的女生。
于雷觉得牛娴纯粹就是毁在她这个名字上了——女孩子宁可是跟妈姓也不要取这些牲口名。不过后来于雷听说牛娴她妈姓熊,她外婆稍微好一点也姓苟——好么,在祖一辈上就把儿孙的路给绝了。牛娴光是姓牛也便罢了,可她的形容举止、为人做派也渐渐地和自己的姓接近了起来,尤其是那一对大鼻孔,忽悠忽悠地让人看了就发笑。牛娴身上还有股难以明言的怪味儿,每次她凑过来跟于雷说话,他就尽量只用嘴巴呼吸,导致牛娴老是觉得他是不是感冒了,说话怎么嘟嘟囔囔的。
更要命的是,长得丑不是她的错,可长得丑还四处去吓人那又能怪谁呢?
于雷经常在路上看到她,穿着象鱼网一般的东西,一嘟噜一嘟噜的黑肉从各种孔孔洞洞里钻出来,象是要被凌迟处死的犯人,先拿个东西把肉勒出来好下刀。
渐次来的是三个副主席,办公室主任和文艺部、女生部、学术部、实践部、生活部、宣传部、技术部和外联部的各部部长与骨干副部。臧玉带着于雷一一和大家打招呼。和上次在桌球房一样,办公室里的人一听说于雷要主持新生文艺汇演,马上就把他引为自己的圈内人,并且立刻觉得和他亲近了几分。因此,第一次出现的于雷居然成了办公室的焦点,大家都在讨论他和学校里的某位某位牛人谁比较帅的话题——由于于雷是新面孔,更重要的是,那某位某位牛人现在并不在眼前,于是大家都一致同意于雷要比他们帅多了。只有牛娴坚持说大二当年的文艺汇演主持人巨象陈冠希,她喜欢陈冠希喜欢得要死,所以于雷没法和他比。
于雷觉得在这些人当中他还是更喜欢陈言和臧玉,这两个人的热情让人觉得真实,平和,鲜有那些随处可见的雕饰与浮夸。女生部的两个姑娘也相当可爱,大大咧咧的,刚见面就和于雷跟哥们似得开起了玩笑。
由于是全体主要干部会议,屋子里已经闹哄哄地挤满了人,连沙发扶手上都恨不得坐上两个。于雷见椅子不够,就在一旁站着。臧玉看了便非要他坐自己腿上,于雷死活也不肯,最后还是和他一人一半挤在了一张折叠椅上。
这个时候一个腆着大肚子的黑胖卷毛从门后踱了进来,满屋子的人都起立致敬。于雷知道这一定是学校的某位领导,便也跟着站起来。
臧玉悄悄地跟于雷说卷毛是团委的重要干部,分管学生会工作。从那一年的政治风波以后,京大的学生会秘书长都由团委指派,从而牢固地把握学生的政治走向,严防擦枪走火。
袁和平从上首的位子上站起来,让给卷毛,自己则在他旁边站着。有人想要让座给袁和平,也被他自己制止了,并且在卷毛身边摆出威严的姿态——他知道站在最高领导旁边的永远是第二高领导。
卷毛用和马骏、袁和平一样的语调,磨磨蹭蹭地布置了一下团委的最高指示,反反复复地说那几句"健康向上"、"贯彻精神"的破话。
到底还有人说人话么!于雷听着就觉得心烦。
这时卷毛看见了于雷,开口道:"有新成员加入啊。"袁和平马上接口道:"是大一的新同学,很能干,马上还要主持新生文艺汇演。"于雷站起身来自我介绍了一番。
卷毛点了点头,看了于雷一眼,缓缓地说:"明天选秀之前先不要到处去说,影响不好。"压根就不是我说的……于雷委屈地想。不过思量一下这话倒也是为自己好,于是心下对卷毛的嫌恶之情便也不住少了几分。
卷毛接着说:"体育部的工作是需要激情的,适当补充一些新生力量也是有必要,"他看了袁和平一眼,"你们要多帮带提携,让新同学尽快成长起来,不要搞得向去年一样那么狼狈。"卷毛似乎对去年学生会的工作不是很满意。
卷毛又罗嗦了几句,便起身走了,大家又都站起来热烈欢送。临走时卷毛还回头扫了于雷一眼,于雷忙摆出一个经典的笑容,目送他离开。
袁和平又坐回那个被卷毛的大屁股烤热的椅子上,盯着小记事本看了看,说道:"这样吧,今天是第一次开会,又有新同学加入,咱们干脆把会议室搬到酒桌上去得了。走吧,西门去。"屋内一片欢腾。
那天晚上是于雷第一次踏进那间小小的酒楼。
京大的西门外头有一溜小饭店,卖些烤串之类的东西,"西门鸡翅"甚至还做出了名气,很多华大,民大的人都曾经慕名而来。要是在京大待了四年没吃过西门鸡翅,也就不算是完整地体验过京大的生活。
那个酒楼在这一带是小有名气的,因为它的烧烤做的比别处好吃一些,室内的布局也更让人舒服。
因为是星期三,人并不多,若是赶到周五或者周六的晚上,这里是要一直热闹到凌晨两三点的。
学生会的将近二十号人浩浩荡荡地进去,引得里面的几桌客人一阵侧目。他们在最里面的两张大桌子上坐了下来。服务员过来点菜,袁和平说先不必忙着要吃的,把酒上来就行,看来他是不准备让大家痛痛快快地吃饭了。
一箱啤酒搬过来,袁和平亲自给每个人倒上,经过于雷的时候还很亲切地拍了拍,说:"都是自己人了,放轻松点。"我紧张个鬼啊。于雷觉得这句话很滑稽。
都满上了酒,只有女生部的一个副部倒了一杯饮料,袁和平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赶紧继续酝酿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情绪。过了良久,袁和平站起来,深情地回顾了上个学期学生会主席竞选的惨烈斗争,感谢在座的各部部长和副主席对自己的大力支持,并且希望能够和在座的每个人密切合作,团结一致,为给更多的同学提供福利而不懈努力。
"干杯!"袁和平直着嗓门说。
"干杯!"大家都站起来,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接着袁和平叫了60串鸡翅、一百串羊肉和一百串板筋,又给每个人叫了一串腰子。
所谓的西门鸡翅也不过就是两个翅中,用两根棍串着,在火上烤得黄黄的,油滴了嗒拉地就端了上来,接着你就吃吧。西门鸡翅在还没有前面"西门"两个字的时候是两块钱一串的,有了西门之后就变成了三块钱一串,可见京大的无形资产之巨了。
于雷尝了一个,味道确实不错,比肯得基的好吃,价钱也便宜。其它象羊肉串什么的跟以前吃过的也差不多,于雷没吃出有太大的不同。
刚吃了两口,臧玉便冲于雷举起了杯子。
"欢迎来咱们部,以后咱们就跟兄弟一样,"他回头看了看在自己边上的另一个副部,"刘敏也是自己人,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问我问他都是一样的。"刘敏也举起杯子:"以后多照应啊。"于雷和他们两个碰了一下,痛快地干了下去。
接着是频繁的互相灌酒。于雷站起来绕着桌子走了一圈,从袁和平,陈言开始一个一个敬了一圈;然后又到那一桌上,和文艺、女生、技术、宣传、办公室的人喝。当然了,过了一会儿,其他各部的同志们也纷纷过来敬于雷。起先的时候,大家还豪气万丈地一杯一杯往里灌,渐渐地,便都有些支撑不住,杯子里的酒开始少了起来。于是,便听着有人喊:"怎么着!喝人家都是一杯杯地喝,到我这儿变半杯了!给我满上!"——这是快醉了。
没辙,还得接着来。有聪明的人偷偷拿茶壶往啤酒里面对一点,但不能对得太多,否则就变得浑浑浊浊的,象上火时撒出来的尿一样。干这种事一定要小心,要是被人抓到,那自罚三杯是绝对免不了的,而且都没人来同情你。
于雷的酒已经喝到了七分,眼看就是要趴下了。陈言于是过来和臧玉一块把他的酒都挡了下来。
对这种情形于雷并不陌生。
就在一个月之前,当于雷的录取通知下来的时候,所有相好的哥们姐们都来替他祝贺,在饭店里开了满满的两个大包厢。也是象这样,每个人都来劝于雷一杯,直喝得他人仰马翻。最后亏得两个兄弟把他架着,要一辆车送回了家。
于雷他爸拿拳头在他脑袋上凿了一下,"好小子,现在比我都能喝了!"于雷大着舌头道:"老爸,你……你不行了,以后全得看我的。"他爸一阵感动,接着就听"哗"的一声,被于雷吐了一身。
今天的情形也好不到哪去。于雷的意识倒还清醒,就是脚底下晃得厉害,一路上不管冲谁都是一脸的傻笑。臧玉搂着他,陈言在一边看着直乐,捏着于雷的脸颊说:"天底下就没有不傻的人,只要是灌了几口黄汤下去,哪怕你是精成什么样帅成什么样,也就是这副德行了。"于雷回到宿舍的时候都已将近2点了。他趴在李明的床沿上,笑嘻嘻地朝他脸上喷了一口酒气。李明象是被于雷给吵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于雷把手悄悄地从被子底下伸进去,找准地方狠狠地抓了一把。
"哇~硬的很勒~哈哈,我有一帘幽梦~"于雷开心地唱道,他总算是报复了李明一把。
李明哼哼了一声,把那话儿往里缩了一下,糊里糊涂地说道:"亲爱的~快上来吧。" "呸,做你的春梦去吧~"于雷狞笑着在李明鼻子上捏了一把,摇摇晃晃地倒在自己的床上,睡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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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睁开眼,于雷见林闻正冲着自己笑。林闻说他昨天半夜跑到外头吐了一阵,现在张勇还在外头拖地呢。
"那味儿~"林闻说,"我简直就是被你给熏起来的。"李明也凑到床边上,尖着嗓子说:"亲爱的,你醉了,让臣妾来服侍你。"接着就翻身上了床,逮着于雷的浑身上下到处挠他痒痒。于雷笑了半晌,觉得还是晕得不行,只好赶紧求饶。
"臭小子,你还记得昨儿晚上抓老子哪儿么?"李明压在于雷身上审问道。
"这哪能忘得了啊。"于雷拧过头去,示意林闻到自己身边,轻声地嘀咕了两句。
林闻听罢在一旁大笑了起来。
李明作势要掐于雷脖子。
于雷赶紧求饶:"好哥哥,我晕得紧哪,您行行好给我倒杯水来行么,嘴里涩。" "那是,都是稀盐酸哪。"林闻一边倒水一边说。
李明把水接过来,递给于雷:"这种喝法我都撑不住,你可注意着点。"他们对我都很好。于雷心里充满着温暖。
歇到快吃午饭的时候,于雷觉得不那么难受了。张勇替他打了一份饭上来,于雷本来要让他拿自己的饭卡去,争奈他执意不肯,也只得作罢。
吃了二两米饭下去,于雷觉着浑身的力气又回来了,毕竟是二十岁不到的人么。要是换成我爸,于雷心想,还不得躺个两三天?不过他的酒量也远在我之上就是了。
晚上打电话的时候于雷很自豪地把自己再度醉酒的事迹通报给了爸妈。他妈一个劲地怪他不知道爱惜身体,他爸却乐呵呵地猛夸于雷越来越象他自己。他妈于是抢过电话:"你以为是什么好事么?到时候家里躺着两个醉鬼,你们自己收拾自己!"
下午四点,于雷先去法学院走了一遍场,看看现场到底是怎么布置的,然后去澡堂洗了个澡,换了件衣服——晚上还有新生文艺汇演的主持人选秀,虽然是走过场的东西,还是认真对待的好。
于雷到了会场,把来者都打量了一下,实际上这些人里头还真没有几个赶得上原先那四个人的——王星的活傻子都能干,就不把她算在内了。
面试无非就是那些东西。先拿一段稿子让你念,再给一个情景让你掰,不一会儿就应付过去了。马骏在面试之前就打好了招呼,让他们五个人待会留一下,有重要的事情吩咐。
面试结束了,就剩于雷几个在会场里瞎聊。张韩说她明天还有个人节目的初审,抱怨这几天刚进学校就被累得半死,但在听了于雷近期的行程之后也不由地直吐舌头。
过了一会儿,团委的其他干部出去了,马骏示意他们到自己身边来。
"我已经告诉过你们(顿),主持人肯定就是你们几个,是不是(短促)?但(重音),这只是一个开始,你们今后的任务是非常繁重的(把de重重地读成di)!明天(顿),是节目初审,基本就要敲定下来,然后(重音),你们就要负责写主持人脚本,下周日之前必须全部搞定,我们这边出终审结果,再下周合排,再再下周演出(语速奇快)。"马骏停了一下,说:"你们要有一个人后天找我拿节目单,并且负责召集一下大家,"他的眼光在五个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和于雷四目相对,"你来负责一下吧。"于雷有些吃惊,他觉得象马骏这样的人是不应该看中自己的才对。但既然米已成饭,便也不好推辞,点头接受了下来。
又多了一档子破事!于雷想起烟雾飘渺中的图书馆和陈可,不禁一阵心痛。
星期五又是法学概论和宪法,下午是高数,四点以后又要去走场,帮着院会的人搬设备——胡丹似乎很欣赏于雷的体格,总是拣些奇大无比的设备象HI-FI之类的让他去搬,自己在一旁指手画脚地指挥别人布置桌椅。
一直到了十点半,院里看门的老头已经来赶他们走的时候,各项灯光音响才全部调试好,立式话筒和表演的位置也都标示了出来,从模拟法庭搬来的桌子椅子占满了大半个场,倒也挺象是那么回事的。
于雷十一点的时候回到宿舍,灯已经灭了。他浑身腰酸背疼,一头栽倒在床上直哼哼。
李明看他累得不行,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过来给他上上下下地揉起来。李明从小就练项目,也是久病成医,再加上手上有劲,对按摩还是很有一手的。于雷舒舒服服地趴着,听凭李明摆布,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这就是人生最快意的时候。
"行了,别挺尸了。"李明在于雷屁股拍了一下,"站起来活动活动,自己放松放松就好了。"于雷站起来,笑笑地在李明肩膀上捶了一下。
李明也没说啥,出去刷牙了,但一路上都哼着小曲,似乎心情不错。
就在于雷也拿起牙缸准备出去洗漱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把书包带回来。
糟糕!晚上搬东西的时候随手把它放在桌上,走的时候忘了拿了!于雷想到自己的钱包也放在里面,便赶紧奔出宿舍,往法学院跑去。
到了法学楼的时候,院门已经紧紧地关上了。于雷只好寄希望于自己的书包别被"好心人"收留。
书包没有找着,可在回宿舍的路上,于雷见到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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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于雷
周五子夜,离第二天的凌晨还差五分。
经过农园,从商店街穿过去,再走过澡堂前面的空地,于雷在艺园前面看到了陈可。
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偶尔有人匆匆走过,也无非是夜读之人疲惫的身影。间或传来一些吼叫,是醉了的或没醉的人,被郁结愁肠折磨的呻吟声。
往42楼去的路上没有光,惟独学五边上的路灯,在肃杀的秋声中闪烁。
秋夜,天凉得紧了。只有一个少年孤孤单单地在台阶上坐着。于雷认出来那是陈可。
陈可坐在那儿,京城里飞扬的尘啊,土啊,都消沉了下来,不忍往他身上招呼。
他也看见了于雷,两个人对视着,没有人出声。
静。
夜空象缀满了粉笔灰的黑板,上面如此写着。
于雷头一次没有了见面时的慌张,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李白的老婆和女儿叫什么?"陈可问。
"恩……不知道啊,叫什么?" "老婆叫赵香炉,女儿叫李紫烟。" "真的么?" "真的,因为’日照香炉生紫烟’." "哦,那李商隐要怎么说呢?" "怎么说?" "蓝田日暖玉生烟。" "恩,不过最厉害的还是李白。" "为什么?" "因为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啊。" "他那儿不太听使唤。"静。
两个人一本正经地坐着,坐着,突然一起大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笑得涕泪纵横,笑得天真烂漫,笑得神采飞扬,笑得无拘无束,笑得无止无休,笑得天上的星星也因此而动容,笑得满地的秋叶都为之而心动。
在一刹那间,这个世界又充满了声音,风声,树声,天声,地声,交然杂响,仿如天籁。
陈可笑得伏在于雷身上,左手压着右肩,头和头近在咫尺地挨着。
于雷把右手抬起来,搂住陈可的脖子,使他和自己贴得更紧,闻着他淡淡的香味,听着他似近而远的声音,愿意就这么永远地坐下去。
"你干什么去了?"陈可说。
"找书包。" "找着了?" "没找着。" "要紧么?" "不要紧。" "能找着?" "能找着。" "那你又在干什么呢?"于雷说。
"坐着。" "还有呢?" "弹琴。" "然后呢?" "被胖子打了。" "恩?打哪儿了?" "眼睛上。" "疼么?" "疼。"于雷把陈可的头扭向自己,在他眼睛上轻轻吹了吹。
"还疼么?" "不是这只眼。"于雷又在他的左眼上吹了一下。
"现在呢?" "好多了。"两人又笑了起来。
他们相拥而坐,很久,很久。陈可告诉于雷自己钢琴演奏的事,于雷也告诉陈可自己主持节目的事。
"但我不一定能上场,因为有一个男生也报了钢琴独奏,他弹得比我好。" "没人弹得比你好。"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听过我弹琴。" "我就是知道。" "我外婆就弹得比我好。" "我是说除了你外婆。" "呵呵,你狡猾,你刚才还不知道我外婆呢。" "谁还没有外婆呢,我当然知道。" "你就是狡猾,狡猾的家伙,我以后就叫你老狐狸得了。" "那你就是小松鼠,嘴巴整天嚼巴嚼巴地也不知道说了点啥,一碰上老狐狸就傻了眼了。" "老狐狸。" "小松鼠。小松鼠要是弹不了琴也要去看老狐狸主持节目啊。" "小松鼠去,我可不去。" "那老狐狸就要生气啦!" "老狐狸狡猾得很,小松鼠去了也是送死,生不生气的有啥区别。"于雷觉得陈可可爱的让人心碎,实在是按捺不住,两只手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老狐狸生气啦!" "小松鼠要变成压缩饼干了!"于雷不敢把他抱得太久,权当开了一个玩笑,把手松开了。
一点左右的时候,陈可说他明天一早要和宿舍的哥们去颐和园,于雷心里酸溜溜的,但也只好恋恋不舍站起来,陪着他朝宿舍走去。
301门口。于雷向陈可道别。
"晚安了。"陈可说。
这个甜甜的声音迟到了一天,于雷幸福地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于雷在床上翻来覆去,兴奋地无可不可,直到三点多才在爱的幻想中沉沉睡去。
于是第二天起得迟了,等于雷穿好衣服的时候,张勇早已经出去自习,林闻和李明都安静地坐在电脑旁,把声音放得小小地在看动画片。
于雷凑过去,李明把他抱住坐在自己腿上。原来是幽白,小时侯倒是挺喜欢,现在看觉得有点傻忽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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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雷挣脱了李明的环抱,出去刷牙洗脸。今天是FA学院迎新晚会的日子,昨天说好了主持人4点钟到场,最后再去把过程顺一下。虽然说是随兴主持,但是关于怎么介绍游戏规则,怎么调动现场气氛,一些必要的台词还是要准备一下的,同时还要准备几个包袱,能在冷场的时候抖落一下。
吃完饭,于雷就去了法律图书馆,顺道买了本Newsweek Asia Pacific准备一会儿看。到了法图,于雷先找了一篇宪法老师指定的论文看了,接着把Newsweek翻了翻,把不认识的词记了下来,准备回去查。
这就已经两点多了。剩下的一个多小时,于雷把晚会的全过程在心里仔细地过了一遍,哪里需要做什么,哪里需要说什么,都谙熟在心。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北树广场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有演出任务的人正一遍一遍做着最后的排练,院会的干部忙着检查设备、安放桌椅和装饰现场。到了六点左右的时候,终于大功告成了。
广场总体成北高南地的地势,在高处砌起了一个类似于舞台的东西,这是主持人的领地。围着舞台摆着几十支红色的大蜡烛,等待着一个火种把它们全部点燃。
在广场的入口处安放着一溜四张长桌,上面摆了很多小吃、饮料和一次性杯子,所有的来客都可以任意取用。椅子按照每个班的人数分成四组——文体部决定要以班级为单位在游戏中分出个高低,并且准备了相应的奖品。
从六点半开始,陆陆续续地开始有人进场,围在广场北部三条边上的灯亮了起来,有工作人员开始一支一支地把蜡烛点燃。
由于大家还都是刚入学的小孩子,一有集体活动还是习惯性地一涌而上——只是他们这时还不习惯没有强制力的生活,其实只要他们不想,没有任何人能逼着他们来参加这种晚会。七点还不到,场里就已经坐满了。于雷在场边上晃来晃去,李明正和林闻一道冲他挤眉弄眼地吹口哨。
于雷上场的时候,李明带着宿舍的两个哥们在下面尖声尖气地喊:"帅哥!帅哥哦!"引得台下一阵哄笑。
于雷拿起话筒冷冷地说道:"谢谢,谢谢你们的热情,不过我实在没有那方面的兴趣。"底下的新生们大笑了起来,连坐在中间位置的院长和年级主任都被逗地直乐。这是一个好得出乎意料的开场白。
于雷简单地说了两句,便邀请院长上来致辞。
"院长,麻烦您稍微短一些,"于雷一本正经地说,"尽量别超过一个小时。"包括院长在内的观众都会心地笑了。
院长从于雷手里接过话筒,笑着说:"既然有人不想让我说话,我就不说了,不过你下次要是上我的课可得小心点。"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于雷笑着接过话筒,非常自然得体地过渡到晚会的主体节目中。
那天晚上大家都玩得很高兴,所有人都对于雷的主持风格赞不绝口,纷纷表示等他主持新生文艺汇演的时候也要去看。
"到那个时候,说什么话可就由不得我了。"于雷解释道。
周日于雷到团委找马骏拿了节目单,他迫不及待地在上面寻找陈可的名字。
下半区。
第一个节目。
C小调夜曲钢琴独奏陈可
小夜曲(舒伯特)钢琴、小提琴协奏陈可、张韩
G弦上的咏叹调钢琴、小提琴协奏陈可、张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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