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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晒得人暖洋洋的。刘彻穿了昨天母后新赐的狐裘,走进书房。韩嫣早已在那里了,坐在书桌前,低着头,不知道在写些什么,似乎一边写一边还忍不住笑。刘彻悄悄从后面走过去,一把抓过他手里的白绢。韩嫣被他吓一跳,回头看到他,眉毛挑一挑,带了份似笑非笑的神色看着他。
刘彻展开白绢,高声读起来:“韩嫣娇宠,以色媚上,淫乱纲常,朝臣无不为之侧目。未几,色衰而爱驰,上弃之,复以骄横治罪,朝堂之上,无一人为之缓颊。自古以色事人者,未有见善终者也,不过分桃旧事重演而已矣。”
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终于读不下去,把白绢扔在地上,一双因愤怒而特别明亮的眼睛,瞪着跪坐地上的韩嫣。
“这是什么?”
韩嫣把玩着手里的毛笔,微笑:“早起无事,写来好玩儿。”
笑容依然是美丽的,却带着种飘浮不定的落寞。
刘彻直瞪瞪地看着他,半天,终始从牙齿缝里憋出一句:“你放心。”
韩嫣倒笑了,“我放心?放心什么?有什么可放心的?”
他扬起脸,看着窗外的日头,淡淡地说,“人生譬如朝露,暮生而晨逝,有什么不能放心的?我但求无愧我心而已。千秋之后,何人评说,与我何干?”
阳光洒在他白玉般的脸庞上,细微的汗毛似乎闪着光芒。他的眼睛直视着远方长空,清澈明朗,了无畏惧。
刘彻走过去,轻轻拥住他,脸颊在他面上摩挲,喃喃地说,“王孙,我必不让你受任何伤害。”
韩嫣亦反手抱住他,任他在脸上轻吻,柔声说:“彻,一切我自甘愿。”
即便刀钺加身,万世骂名,又如何呢?
自从那一日,那一眼。
他早已万劫不复。
暗夜,冷烛,长鞭,棍棒。
大门深锁,地面阴冷。
漫长的黑暗,似乎永远到不了尽头。遍体的伤口已经化脓,高烧令得他思维模糊,唯一的渴望,不过是看到高高的小窗上,能够有一轮日头的影子。
温暖,哪怕是片刻,哪怕是分毫,也是好的。
没有人来看过他。即便是他的亲生母亲,也因为惧怕公公的责罚,丈夫的嫌弃,自从那一日悲悲啼啼地走后,也再也没来过。倒是平时不亲的谪母,来看过他,替他敷过药。他混乱的大脑里只记得她温柔的双手,以及,那一声长长的低叹:“冤孽啊!”
他当时心里只是觉得好笑。是冤,却不是冤孽。只不过因为那日,他因了太子那句说话,慌乱之下,称病出宫。回了家中,向爷爷说了此事。这世界,便转瞬间变得荒诞不经!
以色媚主?他听到爷爷手持家法,痛心疾首地说出这句话时,几乎想要狂笑。爷爷的说法是很有道理的,他说,即便今日你没有勾引太子,但太子已然为你而钟情,千载以下,谁又会为你分辨半句?你以色媚主,男身事人的骂名如何能够洗脱?倒不如趁现在,一了百了,全了你自己的名节,也保了我们韩家的脸面。
手掌宽的棒子一下一下地落下,打折了,便换长鞭。他父亲站在黑暗角落里,一言不发。母亲被关在门外,只听得悲切压抑的哭声。叔叔站在一边,长叹着说:“这孩子自小讨人喜欢,美貌无伦,大家都只道是好事。现在看来,倒是这个好字,害了他了。”
他想他或者就会这样死了,什么戎马天涯,驰骋沙场的美梦,都这样夭折了,只有儿时见识过的大漠孤烟,草原落日,翻翻覆覆地入得梦来。
如果可以,他但愿皇帝从来没有赦免他们家族,他但愿能够永远在赤勒川下终老,牧羊放牛,逐水草而居,让那汉宫风景,咸阳美色,成为纵马回眸时遥远的想象。
远处突然响起喧哗的声音,无数人的脚步在外边走动。
难道是时辰到了,他们终于来收尸来了?他不打算费力张开眼睛。
如果这就是一切的终了,那么他希望,至少给他安静。
恍惚中有人轻轻抱起了他的身子,有人在他耳边声声呼唤:“王孙醒来!王孙,醒来!”
那声音异常熟悉。他使劲睁开眼睛,朦胧中,看到一双眼眸,咫尺之处凝视着他,燃烧着锥心刺骨的痛楚。
那是一种恨不能以身代的心痛,那是一种纵倾尽全力也要护得他周全的未说出口的盟誓。
只是,那一日,那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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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帝后三年(公元前141年),刘启薨于未央宫,葬于阳陵。谥号“孝景皇帝”,史称汉景帝。当年正月,刘彻即皇帝位,是年16岁。以天子年少,诸政事决于东宫太皇太后窦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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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没有好日子的。
皇宫之外,都城之中,锦衣怒马,仆从如云,拥了白衣的贵公子,呼啸来去。
那一袭白衣,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耀金光。马背上的少年,俊逸绝美,宛若天神,走马林郊,弹射飞鸟。
人是玉人,弹是金弹。
于是惊动了如许的好事之徒,奔走以从,皆以睹绝色为荣。又有贫家小儿,紧跟不掇,冀拾金弹为幸。仆从亦不禁止,但取笑为乐。
落在那一双越发明媚如春水的眼眸中,只是激起一丝极浅极浅的笑意。
人皆说我太张扬,我笑众人苦痴狂。
入得皇宫,握了少年天子的手,看他为丧父之痛眉目憔悴,看他为新政受阻怒发冲冠,长夜深宫,也只有他伴着他,听他醉语呢喃,听他击节悲歌。
只有他的声音,能够令得激怒中的天子平静,也只有拥他入怀,壮志难酬的刘彻方才能安静地睡过漫漫长夜。
韩嫣深知,他已成为他心里的依靠,他倦极累极可以放心安睡的角落。
一夕缠绵之后,刘彻躺在韩嫣身侧,凝视着他慵懒的神态,在他耳边,轻声说,哪怕全天下都与我为敌,王孙,你也会义无反顾站在我身边吗?哪怕我有日终究唇齿摇落,你也会在我身边,不离不弃吗?
韩嫣没有立刻回答,他偏过头,回他一个长吻。
“君若不寿,义不独生。”
永夜寂寥,红烛之下,四目相对,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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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自己还不忌讳化土啊,死亡啊之类的话题,当然,年轻的思想中,不要说死亡,就连衰老都是如此遥不可及的事情。即便是说起,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哪里能够想象?而如今,而如今,刘彻喉头一痒,又开始咳嗽起来。
天气一转冷,身子便禁不得风霜,疾痛缠身。太医院再多回春圣手,也没办法让自己再在凛冽的寒风中骑马狂奔,把酒痛饮一回了。
越是老了,倒越是不肯听人说个老字,更不要提近在咫尺的永寂。要放到现在,就凭你那句“君若不寿”,只怕自己非得治你的忤逆重罪不可。
只是,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舍不得?你,始终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才好的那个人,轻不得,可也重不得,重了我会心疼。
可是,当然,你终于还是没有陪我到终老,你终于还是没有见过我白发苍老的容颜。你终于,活在了我的记忆中,永远白衣鲜明,永远青春不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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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嫣是哪一年离开的?
昏暗的烛光下,刘彻眯起眼睛,用心算了起来。
建元二年,尊崇黄老之道的太皇太后厌儒干政,自己启用的重臣或下狱自杀,或罢官赋闲。自己从东宫里挨了一顿训斥出来,一腔郁闷愤懑,是接到消息的韩嫣第一个出现在太皇太后宫外迎接自己。然后悄悄地带了自己,微服出宫,在咸阳城郊的田野阡陌里飞骑驰骋。长风过耳,满目春色,长啸凌云,林木相和。结果,践踏了农家的田地,被那愤怒的农夫扛着锄头四处追赶,可怜两人如同丧家之犬,惶惶然不知何往。幸亏那农夫的老婆颇有些慧眼,看出两人必非常人,才好说歹说,放两人狼狈逃去。回到皇宫之后,两人对视良久,开始放怀大笑,直笑得滚倒在床上再也起不来。
建元三年,张骞出使西域。韩嫣送他一程又一程,依依不舍。直到张骞使团的最后一个身影消失在天边,兀自停马伫立,遥望天际。刘彻站在他身后,默默地看着他眉宇间的怅然若失。他从来没有说起过,可是刘彻知道,深宫高墙的繁华,耳鬓厮磨的恩爱,只能束缚他的身躯,他的心灵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对长天旷野,草原大漠的向往。
他只是,为了他,才做了那只折翅的雄鹰。
可是,即便是这样,他也终究逃不过成为帝王雄图上一粒棋子的命运。
心头有些不舒服,好似有细小的针刺穿了心头,传来一阵阵细切而又棉实的疼痛,不可忍受,也无从断绝。
那必不是他心头的血。
他是雄才伟略的君主,他是功业盖世的帝王,他的心,怎会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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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想要手握实权,掌天下人生杀予夺之大权吗?”
“皇上想要实施新政,扫荡匈奴,削平诸藩吗?”
“皇上想要成万古一帝,博千秋之美名吗?”
“皇上纵有天大的抱负,可是如果没有皇权的支撑,就只能是白日做梦。”
“太后跟朕说这个干什么?”
“今日,太皇太后宫中的宫女给我报信,说到太皇太后又起废立之心。”
“又是这个?她烦不烦啊?我真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他的亲孙儿?”
“你是她的亲孙儿,但却不是她最爱的。当初你父皇在位时,她尚且意图逼着你父皇立她爱子梁王为皇太弟,如今梁王虽死,其子女却个个受她宠爱。在她心目中,他们可比你的地位高多了。”
“刘买刘名那几个,个个荒淫好色,恃宠行凶,滥杀无辜,弹劾他们的奏章早堆了小山,朕迟早会跟他们算帐的。”
“那淮南王呢?你祖母可打算立他为皇太叔呢!”
“朕今年才18岁,凭什么就断定真不会有子嗣?为什么要立什么皇太叔?”
“阿娇嫁给你已经多年,为什么没有所出?”
“…………”
“后宫现在尚无妃嫔,阿娇专宠,竟然仍无所出,这是她的原因还是你的原因?皇上想必比我清楚。我听说皇上十天中倒有九天是宿于未央宫,只召韩嫣陪侍。”
“太后…………”
“你不必解释。宫廷之中,男宠之事也不是从你这儿开始的,你以为母亲没有见过吗?只是……”
“太后,王孙并非朕的男宠。”
“哼,不是男宠,那是什么?”
“我爱他,他是我的爱人。”
……
“皇上失言了。自古帝王,若需成就不世之霸业,无不绝情寡义,心狠手辣,否则焉能翻云覆雨,掌控家国?以你方才的小儿女姿态,这个皇帝,倒不如不做,既顺了太皇太后之意,又可以跟你的王孙埋首民间,颐养天年。你可舍得?”
……
“皇上,我今天说的话,你不妨三思。太皇太后意欲废你之心,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你自己多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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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kaykekay 于 2006-2-21 13:59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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