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手札] [原创]雨水残卷

                             一.鱼水传说
    鱼与水的一席话泛滥得极广,也许部分原因就在于复述起来很是简洁。
    鱼说:你看不到我的眼泪,因为我在水中。
    水说,我能感受到你的泪,因为你在我心中。
    流行歌曲似的精致,哀而不伤。
     
    可是我听说,他们的对话并没有就这样煞尾。
    鱼又问道:你明了一切,为什么又要以默然充斥我的时空?
    水用鱼听不到的声波作答:你不过是无机的我系于有机世界的中枢之一。反之我对你不也同样?你在我心中本来就等同于数码堆砌,我挑些于己有益的收用,我之于你难道不是?我本体的一切你根本无法理解,我与你的交流只是些变通后的细支末流。你要是非要当我是什么他物,总爱还给我些NCL超标的水珠儿,我感受到的不过是些无义符号的入侵,不多时就消解了。

二.木灯
    一盏燃烛的木灯。粗陋无致的木纹衬着打磨不精的毛玻璃;灯顶上细细的铜环本当钩在竹枝上吧,可惜我没有。
    当初意外地买下这件没什么用处的东西,全在于不经意的一瞥里不知怎地想到:暗夜里要是到湖边去招魂,能提着它该有多好?
    那以前不久,阎步克先生曾组织班里的学生去探望病中的周一良先生,他的老师。我蹭着跟去的时候,三五扎堆儿的年轻人们已经依约聚在湖边。正是薄暮时分,斜晖平平地镀在严冰上,没有一丝暖意。得知去不成了,班里的学生们叹惋着,一群群热热闹闹照相去了。
    我这个外人随意地坐在湖边的砌石上,闭上眼,眼中流转的尽是夏日鲜活的水流上一抹抹跳跃的金光;不住地想:周先生来年还能不能和我们一样,再见见夏日的波光呢?那该是他之于这湖的多少个年头了啊。阎先生呢?他在一旁与几个学生说着什么,开春他们的古代史就不是他教了,应当是在话别吧。他的笑纹被愈暗的余晖刻得更深了。我的思绪渐渐散漫了,又有一个念头忽地跳出来:会不会每一抹波光下,都寄着一个属于这里的灵魂呢?
    其实,寄身在这湖里的人并不太多。海子就是死在铁轨上的,但这些年来的每个春天,都有人在湖边用诗歌节祭他。正像一首歌里唱的:“诗人都藏在水底。不过,不止是诗人和逝者吧,我想,总有些人,无论他们走到哪儿,活着还是去了,这湖总能化成一滴水,留在他们心中;而他们的灵,也许就寄在这湖的某一抹波光下,只是,我们已经不知道怎么和他们交谈。
    周先生是第二年秋天走的。
    又是一春,湖边渐渐挤满了年轻的人们双双对对的影子:一个人在夜里走动,着实是件怪异的事。我从没在湖边点过那盏木灯,又不单单为这个。我始终找不到与烛托相配的白蜡烛。找不到。

三.血雨·梅香·剑
   零一年,第一场春雨。
   沁人心脾的湿气中透着春泥的芬芳。我醉了,总觉着剑心与巴相遇的那一夜就是这样的。

   “吱、吱吱”,拖沓的木屐声由远而近,在幕末的京都,乱世中一条萧索的巷子尽头。
   杀气,在夜色中弥漫。
   剑光,寒彻入骨,迅若流行。
   刹那间,血洒密过细雨如针。
   怎地,一脉暗香潜过,和入满天血雨的腥湿。
   是——白梅的香气?
   敌手的尸体轰然跌落,其后……
   油纸伞上的白梅同一席白衣都溅上了道道血迹。盏忽明忽暗的风灯映着一张苍白的面容,木然的神色,散发随风;却是绝美。
   是——刚才那个深夜里还滞留在小酒馆独自买醉的女子。
   应该灭口。
   “你,真的能掀起血雨腥风呢……”
   话未完,人已昏倒。
   下意识地接住她纤弱的肩头,却发现自己在这愈浓的白梅香里怎么也拔不出刀来。
   一切的一切从这里开始。

四.雨幕
   某次归途上,细雨在车窗上勾勒着淡淡的水痕。
   一个同行人不经意地说喜欢这微雨,轻灵的,若有若无间,最宜冥想。
   我笑了。对我而言,微雨更近浮世,平和、中庸,尽可沉浸其中,慢慢消受。而更和我心却是暴雨,家乡雨季时午后、夜半的暴雨。天地间绵延着濛濛的雨幕,这雨幕清晰得足以看到她的抖动,浪一般一波又一波震撼、冲刷着人间。在雨幕下,什么都模糊了,却别有一番真实:宛如世界末日前的激荡,让人在最后的宣判前抛却世俗和私己,重新审视曾经的一切。
   暴雨是无法浸在其中消受的,疾雨迷茫了的眼睛什么也看不清。可我也不想离她太远。多少次我披上外衣,拉开窗子,坐在窗台上看。看窗口树枝间精美的小窝怎么被风雨掀得踪影全无,让奔回的小鸟再也找不到;看窗下棚户区的屋顶怎样一点点支撑不住地漏个不停;看窗外从没数清过的高高低低的烟囱,看早就看不明白的这座城市的轮廓,看远方已看不到的亘古未变的西山的起伏……
   情,从“心”。暴雨无心,是以无情。人呢?
   夜半突起的雨声常常在我听了半宿风沉沉睡去时叫醒我。我就站在窗下睡眼惺忪地看,只看这雨夜的黑。有时电线在前半夜强风的攻势下垮了,退尽人世浮华的灯饰后真正的黑直对着小小的“我”;那一刻,最是醒人瞌睡。


五.传说
   鱼在水底,娴静,安适。
   风,擦着水面疾过。

   鱼不知道,风在过水的刹那,意识到水下有什么银白的一线映着水光,很亮,很美。
   风不晓得,那是鱼的脊。
   
                                           mardi 9 juille 2002   
后记:
矫揉造作,顾影自怜的鱼水传说时代早已过去。
湖畔每日只见游人如织,小贩散布。

木灯藏在家里了,早放弃了用它招魂的念头,现在不时行鱼翔浅底了,鹰击长空很简单,很便捷。
一刻的凝视已不能让我伤感,今天我习惯了欣赏伟大的友谊,它非常罪非常美,它天然自在,不需要歪歪。
2006年。11月。


[ 本帖最后由 souvent 于 2006-11-13 17:0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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