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 (原创)两岸花

　　　在我的少女时代，在我晦暗的记忆里，只有夜晚才是我最有安全感的时段。那种黑暗特有的无边无际的蔓延，犹如呼吸一般潮湿稠浓，伴随着延展后的薄如蝉翼，有一种透明的幻想的质地。只有在这样的暗夜里，我才能放心的搂着那个残破的玩具娃娃，身体缩成小小的枯寂的一团，竭尽所能的用双手搂住自己的肩，再把头深深的深深的埋下去，构筑成一种完全封闭的图案，那是胎儿刚刚面对世界时的恐惧与茫然的姿势。那个时候，我渴望于能够像深海的海藻一般可以自给自足，哪怕只有残存的微弱的阳光。以这样的姿势，我想我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了，耳边不再有父母鲜血淋淋的互相攻击，不再有刺穿耳膜般的东西碎裂的声音，即使那些将会持续到又一个午夜。我想我终于学会了保护自己，以一种与世隔绝的方式，以这一种姿势，我终于成功的让自己逃进了另一个世界，一个让我暂时喘息的世界。就像此刻我瑟缩于你的怀抱。
　　　
　　　此刻，窗外的黑夜一如多年前的暗夜，夜气犹如潮水氤氲寂寞芬芳，仿佛不再有记忆里的杀气和寒冷。就这么依偎在你的胸口，那么真切的感受到你温婉的双乳，终于能平息我痉挛般的阵痛。你轻轻的摇晃着我，摩挲我凌乱的长发。我沉默着呼吸于你的呼吸中，片刻后我抬起头问你知不知道在那样的孤寂里，我最爱玩什么样的一个人的游戏，你轻轻摇了摇头，于是我仰起头茫然的笑了起来。你不会知道的。在无涯的黑的背景下，我的幻想力可以构筑世上最最新奇的花。那是不可能存在的图案与色彩，犹如你我间的爱情。在现实里，我们软弱无力只能任它自开自灭，而在幻想里，我可以将那朵花无限放大，然后静静的悬在时空里。终于我可以喜悦的伸出幻灭之手轻触花瓣，仿佛手指可以起起落落在纹路之间，那些凸起的颗粒与凹陷，那些花瓣与花瓣间神秘的联系，恍若都是千万年前相遇过的野花再度开放。在喜悦中似乎隐约有花蕊悸动的长叹，似乎一层幽蓝的光滟滟流动于花瓣之间，于是开始旋转，开始显露每个侧面。我极力想记忆住每一个细微的细节，每一瞬色彩的转换，然而总是归于失败。不过也没什么，对于这样的游戏我甘之如饴，又有谁会注意到，一个少女是靠着这样一点点露水一样的东西存活了下来。可是我知道，存活下来的我世界的底子已经是灰暗的了，从此就像沙漠永远对于水的渴望，刻骨铭心。

　　可是连这一点安慰也没能持久，你知不知道我的初潮是在什么时候来临的？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是在他们告诉我我已经是大人之后。至今记得那一对自私的成年人坐在我面前，伪善的要求一个少女的体谅，我相信最邪恶的魔鬼也会这么说。我还能说什么？被安排好的我淡漠的坐在那儿，冷冷的看他们不舍的哭泣及无力的拥抱及收拾东西的忙碌。我转过身默默的走进自己的房间锁上房门，搂住一个枕头大睁着眼睛，门外是他们收拾东西的声音以及最后的一丝丝争执，终于我听见了关门的声音。天慢慢的暗了下来，可是还没全黑，那只是令人窒息的蓝。我发现找不到栖息的点，我爬了起来。抱着枕头在屋子里转圈，冰冷的地板提醒着我还有脚不肯麻木下去，终于我再也无法忍受了，冲进了浴室打开淋浴，脱去所有的衣服且散开短短的发，落地镜前是一个纤瘦的身体，微微隆起的乳，苍白的皮肤以及稀疏的耻毛，突然发现自己这样生疏，我的手指试探的触及我的额，微热的水牵引着我的手继续向下延伸，刹那间另一个我与我不期而遇，手指的热情已经超越了我的灵魂，甚至我的灵魂只是在一边旁观这苦命的过程，终于当热水和手指相遇在小腹的时候，我感觉到两腿间一股热流涌过，颤抖的手指沾着那一点生命里最意想不到的艳红，我终于热泪盈眶，捂住脸号啕大哭。

　　呵，你知道吗？这么些年来，有时我会想是不是我受到了上帝的诅咒？我这样一颗荒凉的灵魂遇见的竟是你这样同一颗心。我不知道寻觅到的是不是你，或许我们太过懂得保护自己了，或许我们都知道，连这样片刻的欢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土崩瓦解。两个千疮百孔的个体，犹如两条濒死的鱼贪图着相濡以沫的欢乐。于是我们知道了什么叫垂死挣扎。于是我们开始近乎疯狂的寻找着最为琐屑的快乐，常常在每一个空下来的日子里，两个人会牵着手逛遍整条整条街的店铺，那一次我们走了整整一天终于买到了一只便宜的发夹，所有的快乐只不过是因为那支发夹上有着一丝断裂的暗纹，我们都认为那丝暗纹有我们熟悉的暧昧。然后我们又喜欢上了在夜晚替互相化妆的游戏。我最喜欢在你的左颊画一朵重瓣的花，然后要你在我的右颊画上另一朵。你会温柔的笑着说这是不是情侣妆，而我每次都笑而不答。还喜欢替你打腮红，看着嫣红渐渐渗入皮肤，心里没来由的慢慢就充实起来。仿佛所有犹疑都有了着落。

　　常常于夜半醒来，我会半撑起身子看你的睡姿，也是这样熟悉的姿势，似一个胎儿般紧紧蜷缩，我的心会缓缓升起一层薄雾。搂住你的肩将脸贴在你的背，我感慨万千。你有时会醒来，仿佛毫不意外的看着我，仿佛千言万语于静默中你已知道了我的祈祷。然后我们会紧紧拥抱，好像知道快乐不可久长，好像时日无多，是这样的绝望无助。有时我会问你，若上帝看见我们这样的两个女子如此缱绻会如何感触，你则淡淡一笑说，我们的命运早已注定，是注定要下地狱的，与上帝无关。

　　就这样一天一天，春花秋月四季轮转，我们以倒计时的心态度过每一日。我不知道对于我们来说，世纪末在哪一天会最终降临。两颗荒寂的灵魂就这么尽其所能的靠近着。而我常常于深夜里会想到那一条河，那是一条黑夜里孤寂的河，河底水草疯狂纠结缠绕伸长攀援。而我和你，也许终此一生也不过是两岸的暗夜里沉默丛生的野花，永远隔岸肩并肩遥遥眺望，悠长灰蒙，一望无际。是的，我知道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河流终会断裂，到那时，一定会有挽歌自河底升起慢慢湮没记忆，是的，我知道会有那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