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评] 《启哲/The Third Solar Term》：撕裂：行走于刀锋的双面人生

看完这部短片以后，我久久都不能缓过神来，深夜对着电脑的屏幕喃喃自语，一个人说了好多好多的感想。后来仔细地品味这种感觉，大概是一种奇特的“连接感”击中了我，当看见自己熟悉的双面生活被一个完全陌生的导演搬上荧幕时，我认为这并不只是一种巧合，这代表着群体内部具有能引起共鸣的独特情感体验，更反映了导演对社会脉搏以及群体特征的准确把握和深邃洞见。

我选用三个词来概括这部短片——真实、试探、撕裂。

影片的开头是孙启哲和一名男子的视讯通话界面，一段没有意义的聊骚，“想吃吗”这个镜头一下子就道出了一大主题：性，赤裸裸的性。第一次看到这个镜头我下意识地说了一声：“我去，真敢拍。”

接着导演便通过孙启哲和他母亲的对话以及孙启哲与红发男子之间的纠葛渐渐勾勒出了主要角色的形象：乖巧又叛逆、好奇又戒备的孙启哲；体贴又敏感、控制欲强烈的单亲母亲；自信又自矜、随性又轻浮的红发男子。

全片我最喜欢的片段便是孙启哲的性取向“败露”后三人在厨房中的对峙。手忙脚乱的母亲，慌张得愣在原地的孙启哲，淡然自若抽烟的红发男子，戏剧张力在抽油烟机单调的噪音中渐渐达到顶点——冰箱提醒关门的刺耳蜂鸣响起，紧张的氛围瞬间被刺破，一切突然都显得那么苍白。镜头两次给到了母亲的眼神，否认、愤怒、失望、心疼都蕴藏在了这双眼睛之中。不得不说导演很会拍，技巧运用也相当恰当。

送走了红发男子，孙启哲仍然不忘在边缘进行试探，不过这一次似乎多了一些成人的味道。到便利店顺便买了一盒安全套，在江边抽烟……最后的镜头中，孙启哲躺在沙发里，脸上有过敏的痕迹。母亲抚摸着他，用额头与启哲相抵。或许是初涉成人世界未免感到不适，又或许是亲密却时常令人窒息的亲情让启哲抗拒诱发了他心灵的“过敏”。

我和孙启哲算是同一代人，而影片中孙启哲的人物轨迹和我的生活轨迹完全相同，当我看我这部影片的时候我甚至怀疑导演是在以我的生活作为蓝本拍了短片。我和孙启哲的性格很相像，逆来顺受，似乎是一个“好孩子”，但平静冷淡的外表下实则有一颗天真又不安分的内心，这稚嫩而狂野的内心驱使着我去试探，就像启哲的名字一样——“惊蛰”，那是躁动的开始，是启迪智慧的成长。对父母意外出柜时脑袋空白地面对紧张的氛围，试着和群体进行接触，试着第一次性体验，试着第一次抽烟结果啥也没吸进肺里面（不过我没有像孙启哲那样接着抽），第一次购买安全套。。。。。。短短二十分钟却承载了我个人的大多数关键节点。

少年的成长总是一个试探的过程。不过成人的世界是赤裸裸的，又是充满了伪装的，周旋其间让人疲惫也让人抗拒。但是成长总是一个“必然到来的节日”，且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再抗拒也必须学会接受。试探中免不了受伤，也免不了过敏。

徘徊于少年与成年的世界之间，行走在真实的自我与伪装的自我之边界上，踯躅于依恋亲情与脱离亲情中间，身体和心灵不由得因这种好奇和戒备带来的犹豫不决感到撕裂。

绝大部分的人都会有这种体验：过着一种行走在刀锋上的双面生活，薄薄的刀片刺痛着心脏，汩汩流血，若稍有不慎，便会失去左右平衡，滑向深渊。而同性恋群体中的很多人对此有着更广泛更深刻的理解，无论是面对家庭与婚姻还是面对社会施加给这个群体的压力，他们都更清楚地感受到了双面人生带来的撕裂感，也更清楚地感受到了这种感觉带来的疲惫。而对青少年来说，自我认同和亲情带来的撕裂又是另一种独特的体验。

导演很会纪实，通过对试探式和撕裂的生活进行生动描写, 来叙述同性恋群体成长过程中的矛盾、纷争、烦恼和苦闷, 并从这些俗事中察觉到群体的某种内在结构, 形成独特的审美眼光与艺术追求。如果抛去这部短片的特殊语境，它仍然有一定的普世价值。成长于个人和文明来讲永远都是一个新鲜的话题，它就像一座围城，未尝尽的人因好奇心想要一探究竟，饱受沧桑的人因抗拒想要逃离。个人和文明也在成长中延续旧我，塑造新我。

需要指出的是，导演此处仅仅是展现了万千成长方式当中的一种，成长其实有万千姿态，只不过导演通过这一种姿态抓住了成长当中迷惘和试探的精髓，同时对性进行了毫不避讳的描写，因此可以从多个方面引起共鸣。但是导演在此处也仅仅是做了一个纪实，虽然对真实世界的把握很准确，但没能表达出更深刻的道理，终究只停留在了纪实，不过作为一个短片，精妙的技巧和匠心的制作也足以让人佩服。

酷儿影视在海的那边以先锋姿态引起了社会大众和影视学者的广泛讨论，但在这片土地上，酷儿影视却陷入了几近失语的困境。我们需要更多这样真实的影片。不过，就像贯穿全影片的螳螂一样，成长和蜕变常常意味着付出代价，纵使能够成功蜕变，我们或许不过是从一个小的盒子到了另一个更大更复杂的盒子，未来或许也更凶险难料。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需要停下成长和蜕变的脚步，既因为这是难以违抗的过程，也因为唯有此我们才能重拾激情。影视如此，人生亦如此。

【首发于豆瓣】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149585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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