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评] 《一切很安静/It's All So Quiet》：大地无声，实则大音希声

本片的冷峻不禁让人想起《收割》，都发生在嗅得到草香粪臭的农场，都是不动声色中的暗潮微涌、铅云绕心后的云开雨霁。但或许因为主角是褪色起皱的大叔，或许导演情有独钟于白描，青葱的《收割》中，所有浪漫色调与心跳萌情都被彻底沥干了水分，变成一片安静，几乎听不见心跳的声音。但一切还是发生了，更隐忍，更苦涩，更难以言喻，就像真正的生活，有苦自吞，能与谁言？与睡着的父亲自言自语！大叔说着两双手，一双是父亲的，一双是卡车熊的，合在一起就是解开电影的钥匙，分开则是挂在心头的两把锁。

卡车熊挂着一脸带伤的笑容回来了，这些伤或许曾爬在小正太的脸上，所以小正太躲进了农场，远离欺凌与是非，更想在大叔身上寻求安慰。而那挣扎的一夜却让两人同时明白，必须走出内心恐惧与否定的樊笼，黑夜的存在是为了熬出黎明。渴求、抗拒、哭泣、理解、拥抱，短短几分钟的肢体纠缠浓缩了整部影片的纠结与最终的释怀，包括大叔与卡车熊的曲折、大叔与其父的宿怨。尤其是父子间沉重的隔膜，影片没有任何明朗的交代，但往事却仿佛在这一刻涌来，被深深刺痛过的无法理解儿子的父亲、被狠狠伤害过的无法被父亲理解的儿子，忽然清晰地闪回在暗沉沉的画面之前。大叔怀中的正太不就是曾经的自己？此刻自己的怀抱不正是那时求而不得的父亲的宽容？大叔一直以来对同类的渴求、抗拒、哭泣此刻也从回首岁月中骈集而来仿佛历历在目，影片中所有貌似轻描淡写的松松散散斑斑点点的情节，也在这一刻如闻鸣金，猛然间辐辏收束，三者同时凝结于微光隐现中纠缠的四条手臂，往昔与未来都灌注于这一瞬间。

这床笫上的一幕，几分钟的暗影纠葛，为影片作了最简洁、最具象征性又如此摄动人心的注解。无澜的画面一阵翻浪，静中之动的短暂片段如嵌在灰质影片里的黑曜石，月光下的一点耀斑足以点亮灰暗的全盘。

于是，小正太不再躲于农场，可以勇敢地冲向必须承受、面对的属于自己的人生；大叔不再躲于门后，一次次逃避卡车熊令内心煎熬。最终，夜幕中饮泣的拥抱孕育了晴空下意外的重聚，重逢腼腆而甜润，仿佛凛冬后的破冰，如此暖心而动人。

大叔的心门曾被磐石堵住，而现在，石头已躺在了床上。曾有一双他觉得最漂亮而有力的手想扳开石头，大叔却硬生生拒绝。老父亲即将走向人生的终点，他或许在奄奄一息的末日中领悟到，儿子的本性是无法逆转的，就像死亡不可抗拒；儿子的本性是自然的，如同死亡之必然。但无论父亲以前是多么固执而伤人，儿子最后也领悟到，父爱亦坚如磐石片刻未离，人无完人而已。于是，原谅让人安然而去，原谅令人松绑自我，原谅让人怀着希望回归，生活充满惊喜，人生苦尽甘来。

如果真的一切俱静无声，就不必说什么了。犹如海，宁静的深海之上必然是波涛翻滚；譬如人，平静的外表之下必然心绪万千。生活亦然，看似简单平凡，日复一日大同小异，然而甜酸苦辣悲欢离合荣辱起落才是内涵。但生活又确实很安静，每个人只是努力赶路而已，无非路途长短有异。所以，片中没有故事，只有情节，没有情节，只有叙述，没有叙述，只剩一片安静。过去了，就都过去了，入土了，就化为大地。大地无声，实则大音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