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评] 《霸王别姬/Farewell My Concubine》：情缠

　　最早看李碧华小说改编的古今大战秦俑情，依稀只记得冬儿、蒙放，长生不死的灵药，其他全不记得，但不知为何，印象尤为深刻。然后是青蛇，前前后后看了五六遍，张曼玉裹着绿衫穿梭在金山佛殿上空，眼角浸泪嘴却微笑着，这部电影至今还在电脑中。
　　她小说改编的电影，成就最大的是霸王别姬，好几年前看了一遍，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觉得里面张国荣饰演的程蝶衣，要娘不娘，非常突兀。如今重看一遍，倒不是意犹未尽重温旧梦，只最近国产烂片连连，每当有人吐槽于此，总有人跳出来大喊：“那你看过霸王别姬没？”意思是：没看过，那你怎么好意思说国产没有好片？
　　虽然凤毛麟角，我不觉国产没有好片，可当下烂片连连，任媒体把一部电影吹嘘得天花乱坠，我总是隔雾看花当作笑话。罢了，我决定再看一遍霸王别姬，倒不是抱着欣赏艺术的目的，只是忽然想起这部电影说的不是基佬吗，那，真够讽刺的，泱泱十三亿人口大国，最好的一部电影，居然讲的就是被无数人仇恨诋毁的同性恋，真够讽刺的。
　　
　　
　　电影讲述的是三个人的事，为娼妓所生的程蝶衣，最终成了虞姬的代名词梨园的红角，而从小一起长大被他爱慕的师哥段小楼，本以为他俩就如同霸王别姬，会在这乱世中相依为命天荒地老，可小楼居然青楼沾染了一位娼妓回来，并终于迎娶了这位颇有手段的菊仙小姐。
　　爱，也许自幼而生，而恨，却在小楼遇见菊仙的那刻自蝶衣心底缓缓划出刀痕。
　　也许，小楼如果遇见的是别的女子，清清白白的小家碧玉、款款深情大家闺秀，蝶衣可能不会如此记恨，可小楼偏偏遇见一位娼妓。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婊子合该在床上有情，戏子，只能在台上有义。”这是李碧华在《霸王别姬》中写下的第一句话。小说电影中心人物程蝶衣纵然在梨园红极一时要风得雨，可终于没能逃出娼妓的阴影，从最初被母亲剁下第六指卖到戏班，到后来小楼迎娶娼妓回来，他有苦不能说，他又能说什么？一位戏子一位婊子，或许前者万人簇拥后者万人碾压可到头来不过五十步笑百步，卑下、低贱，他们如同困兽一样暗自亮出爪牙彼此缠斗，想逃脱命运的束缚却最终只是众人手心的玩物。
　　小说中，蝶衣对身为娼妓的母亲始终是惦记的，而电影里，除了偶尔流露的爱，他和菊仙针锋相对中更露骨的体现了他对母亲的恨。可没有爱又哪里来的恨，纵使幼年的小豆子怨恨母亲抛弃自己而一把烧掉了她唯一留下的披风，而若干年后，夜路暗行遇见那个被爹娘遗弃的婴孩他始终不能放过。乃至成角后，岁月中那些不断被书写再不断被烧毁寄往何方的信，漫长的戒毒过程中，他失魂落魄的搂住菊仙呢喃着“娘，娘，我冷、我冷……”无一不透露了他内心的不安与眷恋。正是这鲜明的爱与恨成就了程蝶衣，他爱着，同样又绝不原谅背叛，从母亲离开到菊仙出现，他用大半生将另一个女人视为生命中唯一宿敌，绝不姑息，绝不妥协，毅然走向那扑火的结局。
　　
　　“在这样的因缘里，谁先爱上谁，谁便先输了一仗。”
　　程蝶衣爱上段小楼，再一次的印证了李碧华重复过无数次的话语。只是《霸王别姬》与李碧华笔下的其他爱情不同，描述的是同样的两个男子。无论小说还是电影，程蝶衣对段小楼的爱始终是露骨而强烈的，他对他而言就是黯夜中唯一的光源，他纵然有着美丽的蝶衣，却逃不出扑火的命运。在这份一开始就注定了绝望的爱情里，蝶衣并非是盲目的，他一次次挣扎着企图离开小楼身边，然而命运，周遭的一切似乎残忍的将他俩紧锁，关老爷子遗留下来的那句“从一而终”更是死死的将蝶衣钉在了一个永远只能仰望却无法触及爱人的遥远位置。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正是电影小楼对蝶衣一生爱情视而不见的最佳印证，他永远扮演着一个恰如其分从不逾矩的师哥，悉心爱护并照料着蝶衣，对他不离不弃。一起走过的大半生也许让他对蝶衣心底所有心思心知肚明，他却从不回应，这就是段小楼，这也只是段小楼，他衍生于苟延残喘延续了几千年的旧社会，信奉着结婚生子传宗接代为目的的亘古体制，他也就成就了关住蝴蝶的唯一囚笼。然而，小楼到底爱不爱蝶衣，我认为是爱的，是爱的，是爱着的，他从不说，也从不表示，可他的所有言行举止都透露了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爱。这份爱，蝶衣知道，所以乱世飘零中他甘愿停留在他身旁燃尽一生，这份爱菊仙也知道，所以她总是迫不及待的分开哥俩，以至于最后惶恐无助的了结了自己残生。
　　也许，正如很多人所说，一个男人，一生最好拥有两个爱人，一个如蝶衣，风华绝代，拥有他想要的一切；一个像菊仙，给他一个家为他哺育后代，给他所需要的一切。
　　
　　程蝶衣也许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位彻头彻尾的悲剧人物，他错误的娼妓出生，被母亲剁去多余那第六指而卖到梨园。那血淋林哀嚎着的第六指，预兆了他一生的残缺：在练戏途中为人混淆性别，达到所谓“雌雄同体、人戏合一”的境界、自然而然爱上对自己多加照料的师哥，而正当他俩事业如日中天，师哥却娶了别人，他下决心离开他却又不得不为救他而奔赴日军戏局，最后却只得到小楼的仇视、在菊仙背约嫁给小楼那夜他泄愤委身袁世卿，日后诸多风风雨雨直至电影结局，自刎于那出未完成的霸王别姬，一生终于完成了小楼对他的评价：不疯魔不成活。
　　他幼年是灰暗但却真实的，而在失去与生俱来的第六指后，他长久的沉浸于一个绚丽的梦，梦境的主题便是他与师哥，等到菊仙打碎他的美梦，戏就成了他此生唯一，在乱世洪流中托起他的唯一浮木，他一生终于了结于这出无法成全的戏曲……
　　
　　如果仅限于爱情，只不过是部民国版的盛夏光年，但那些岁月告诉我们，一部好的电影，离不开它所描述的人物故事，更离不开这些风华绝代的人们所伫立的年代。霸王别姬，正是将古时的霸王和虞姬再度置身于兵荒马乱，改朝换代的乱世，那些无辜的，顺从的良民与如狼似虎的枭雄们一同被卷入浑浊的洪流，任大浪淘沙。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昔时楚霸王英雄末路，虞姬殉情，成就了中国史上最荡气回肠的传奇，而这一世他们终于熬过了兵荒马乱步入新的时代，可新时代却不认可他们，新社会并不摧毁爱情，只是摧毁了一切，这也是整部电影留给我们最后的悬疑。
　　
　　
　　李碧华擅长写虚，执着于人物内心刻画，也注定了她小说局限于小人物的爱恨情仇，空有才情未成大家。霸王别姬这部电影从小说抽离了现实，反而将作者不在意的世界立体化，视觉化，使其中内涵人物之间的矛盾更具冲突性，更让人感同身受，产生联想。电影拍得又慢又稳，足见功力，但从文字过渡到图像，还是不可避免的产生了缺陷。李碧华小说最大的特色，也是将她和其他描绘小人物内心的作者分隔开来的是她能够让读者一直保持在一个触目惊心心惊动魄的状态，这就要求作者长时间的处于一个高涨而不至于失控的情绪里，或者，只能说她笔热，心冷。
　　电影进行到文革时代终于失去控制，原作中小四最后成了四人帮的爪牙，而在电影里，小四争夺蝶衣的地位在我看来是悖逆并且分散主题的，而他想成为第二个蝶衣更是画蛇添足莫名其妙。电影描绘的文革场面像一出搞笑闹剧反而削弱了原作本身悲伤和哀痛的力度。而小说在描述文革的所有破坏、混乱之境后，当十几年后二人重遇，命运和岁月终于将生命中的一切热血和悲恸沉淀，可电影却草草了结于程蝶衣之死，它将一切释放却终于没能收回来。
　　电影中程蝶衣死了，小说蝶衣却依旧活着。电影是理想的，小说是残酷的，虞姬甘愿为霸王拾剑自刎，霸王却终于渡了乌江，逃不出个普通人，1984年，段小楼和程蝶衣在香港重逢，梦境中不断重复的那一剑终于落到虞姬脖子上，就此，程蝶衣一生的梦终于醒来，那时候他已经有了政府分配的爱人，他离开了香港，剩下那潦倒落魄的霸王守在这弹丸之地孤独残尽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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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壮发表于 2013-9-19 17:28 | 只看该作者

霸王别姬之所以称之为经典，在于他对人性的刻画相当生动，比如文革时期的那段对人性的扭曲就演绎的相当的精彩。还有菊仙，小楼，蝶衣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们师徒三代的关系对比等

针对菊仙这个人物，她从事的是性工作，但她是典型的那种精神与肉体相分离的，她的精神追求很崇高，他知道蝶衣喜欢小楼，但她给予的是理解。也没有刻意将他们俩分开，因为她知道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最后文革时期蝶衣说菊仙是婊子才导致她的自杀，因为菊仙的骨子里很清高，虽然他认为在当妓女的时候精神世界还是一个处女，本来小楼不介意倒也无所谓。但是文革时期人们纠着这个理由将菊仙的人格在脚下践踏，这才是一个要强的人最受不了的。而蝶衣的那句婊子成了压垮菊仙的最后一根稻草。
本来当初很讨厌这个角色，认为是她导致兄弟俩没有在一起。但看了几遍从社会背景，人性的角度去重新审视这部片子我觉得菊仙这个人物相当丰满，一点不亚于蝶衣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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